隔了五尺宽的桌子，佟辉看着对方脸上微笑，看着那望向自己清澈深邃、直透魂灵般的眼神，不由心神便是一荡。
刹那间就觉得少年说不出来地那么亲切、说不出来地那么信任，只觉得若有半句欺瞒便是对这“亲切”和“信任”不可饶恕的天大亵渎。
甚至佟辉还觉得，不管少年让他去做什么事情，哪怕是将厄苍商行拱手相让、哪怕是杀了自己亲爹、哪怕是即刻去死，他都百分百毫无怨言、心甘情愿。
少年满意点头，脸上微笑依旧、双眼熠熠生辉，接着开口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袭击碧波商行的事情是谁的主谋、所为何事、都有谁参与、劫掠所得都去了哪里？”
“那件事是我的主谋，一为排除同业竞争、二为得到他们新收购到的五份聚灵玄丹原料灵药。北域五大商行厄苍、天都、大青、文氏、灵源参与其中。抢来的五份原料灵药、十万极品灵石、及其他所有高阶资源，都被我们联名送给北玄门副门主卓不群。”
“那卓不群是何修为、在北玄门掌管哪些部门？你们袭击碧波商行之举是受其事先指使、还是仅仅事后相告于他？你们又为何要送这些东西给他？”
“卓不群是元婴初期真君，掌管北玄门战堂和藏经传武阁。袭击碧波商行之前他并不知情，得手之后我代表五大商行前往拜见、奉上重礼，一为取得北玄门默许此事，二为搭上他这条线，希望以后能有机会由此获得元婴传承。”
听到这里少年眉头一挑，缓缓问道：“你想凝婴成为真君？”
“想、非常想、做梦都想，我们做商行的辛辛苦苦赚取灵石无数，积累下足够修炼资源，灵根资质、付出努力都丝毫不输于那些大型宗门弟子，却只因无法获得传承而修至大圆满金丹境界便再不能寸进，我不甘心、非常不甘心！”
佟辉话至此处狞眉立目、咬牙切齿、恨意无穷，却听得少年面带淡淡笑意、目光微微闪动、话语轻柔舒缓“安慰”说道：
“呵呵，不用太过着急，一饮一啄皆是命数，该是你的总归会属于你，不是你的争抢也没用…我走了、你接着忙，把我忘了吧、今日我不曾来过…”
话音缓缓而落、少年的身形也缓缓消逝面前，佟辉轻轻点头，片刻之后低下头去、又接着批阅那些成沓的公文，这石殿里似乎从来都不曾有个青衫少年神秘而来、又诡异离去。
这位埋头工作的厄苍商行老板似已将此前情景彻底遗忘，丝毫不曾察觉在那少年讲最后一句话时，随着目光闪动，已将一幅由无数透明纹理构成的复杂“图案”悄然凝结在他泥丸宫深处。
七弦离开石殿，不过瞬间就出现在位于厄苍总行建筑群地下三千五百丈处的一个空间里。
这处空间呈正六边形，每边长约三百丈，里面每隔五十丈留有一根粗超一丈、高五丈余的巨大石柱以作支撑。
粗糙的地面、粗糙的顶、粗糙的墙壁、粗糙的柱，找不到任何装饰性的纹理或者图案，也就很难判断这处空间是什么年代开凿出来的。
在佟辉那位满面沧桑的皓首老爹离开石殿时，已将两人对话听了个一字不落的七弦散出灵识一直跟踪至此，自然清楚此地就是厄苍商行的地下秘库。
只是这处秘库也太变态了，居然建在了一整片黑玉岩层的最深处。
“从地面掘透五百丈泥土、挖穿一千丈黑岗岩、再凿空两千丈黑玉岩，真不知道谁他娘吃饱了撑的、花这么大功夫钻进这么深的地方刨出这么个洞来！”
七弦腹诽着，看都没看“秘库”中无数码放整齐的货架、箱笼，就径直走向位于中心位置一处五尺高的石台。
石台是圆形的，直径约有五丈余，被一层极其厚重的土系护罩笼在其中。
隔着微闪的灵光，可以看到石台上面阵纹密布，还有十几个插有极品灵石的插槽，很明显这是一处受到保护的短程传送法阵。
此前七弦灵识追踪皓首老者进秘库，看到他拿出块令牌打开护罩又启动传送阵，就从这里离开、也不知去了哪里。
围着石台转一圈，就发现护罩法阵和传送法阵的历史应该非常久远，其内部阵纹铭刻方式颇具古风，与当前甚至数百、上千年前的都有很大区别。
进一步的探查证实，护罩法阵竟然出乎意料地高达中玄级，不仅能够抵挡元婴中期真君半个时辰以上狂轰滥炸，其中更是复合有示警功能。
这种功能可在护罩受攻击时立刻将警示信息传递出去，而信息传递的方向则径直指向地底更深处。
“呵呵，防护级别挺高、防护效果不错，只可惜遇到了我…”
七弦微微一笑，却根本没在这层强大又敏感的护罩上费心思，而是退后几步盘膝坐在石台旁边。
地下更深处岩层里已经是能够隔灵绝识的“黑晶玉”，七弦自然不会在这里挑战自己灵识凝聚程度极限。
只是咧着嘴召出紫剑，将其化作成百上千道细微剑丝，无声无息间便分散朝着秘库地底深处各个方向钻了进去。
道道剑丝细若微尘却锋利无匹，如鱼破水般快速穿行在坚硬远超精钢的“黑晶玉”岩层里，寂静无声中只短短半刻钟就找到目标、留下灵识标记，又悄然归返凝成紫剑模样飞回体内。
“两千丈黑晶玉，藏得真够隐蔽的…”
七弦轻笑一声、蓦然消失原地，瞬间跨越了厚达两千丈的重重岩层，径直出现在另外一处同样呈正六边形状、边长却仅有百余丈的空间里。
“什么人？！”
盘膝坐在空间正中的皓首老者，忽见面前灵光轻闪中诡异浮现一道青衫人影，震惊失色厉声暴喝，抖手便将自己的法宝飞剑射了出去。
老者名叫佟兆麟，佟辉之父，曾是北域商界非常有名的修炼天才，年仅五十岁时便已结丹成就金丹老祖，百岁进阶大圆满并执掌整个厄苍商行。
又百年之后于正壮年时，却不知何故急流勇退、将统领商行的权力移交其子佟辉，自己则悄然隐居幕后至今有两百年之久。
虽然蹉跎三百载时光都与元婴境无缘，可这三百年的不停修炼，却让佟兆麟将自己一身灵力凝聚洗炼得无比精纯、超级雄厚。
即便寿元所剩寥寥无几、已是行将就木之身，可佟兆麟仍然有着非常充足的自信，仅仅这抬手一剑，便能轻而易举斩杀任何一个金丹大圆满修士。
“管你什么鸟人，胆敢闯入我厄苍商行秘库，就只有一条死路…”
一道炽白灵光激射而去，佟兆麟绝不相信有人在面对面不过数十丈的距离内、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能够安然避开或者轻易挡住他“烈阳麟剑”全力一击，哪怕是元婴初期也免不掉会被砍个断手断脚、腿折胳膊烂。
向来小心谨慎的佟兆麟非常清楚，能够悄无声息出现于此的若非身具特别能力、便是修为高绝的元婴真君，所以“烈阳麟剑”只是惑敌先手，紧随其后双手连扬、又将压箱底的三道“大修符篆”给齐射出去。
在这狭小百丈空间内、在这一剑三符连续快攻之下，佟兆麟相信即便是个元婴中期真君恐怕也得饮恨当场，就算是个后期大修多半也会身受重创。
可就在下一瞬间，眼前却发生了一幕惊得他当即目瞪口呆，吓得他几乎魂飞魄散的情景。
只见“烈阳麟剑”激射而至、堪堪及身时，那青衫人甚至根本没有任何躲避的反应，只是于面前凭空闪现一道淡淡紫色灵光，便硬生生、干脆利落地将那柄极品法宝“烈阳麟剑”从尖至柄直劈两半。
紧接着灵光再闪，青衫身影连同淡紫灵光已鬼魅一般跨越五十丈距离，径直出现在依旧盘膝而坐的佟兆麟面前五尺之处。
而那三道威力本应大到不知多大的“大修符篆”，却如同滴水入海，连个屁的动静都没激发出来就莫名其妙、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这么快？！”
“买的是假货？！”
佟兆麟别提多惊骇了、别提多郁闷了，只是惊骇郁闷之间他被挡住的视线却没有发现，正有一柄莹紫小剑正“酒足饭饱”般“打着嗝”、隐没入青衫人背后体内。
当被一柄晶莹如玉、却通体透着淡紫色泽的小小飞剑抵于眉心时，心神相系的法宝被毁、突遭严重反噬的佟兆麟才猛一口鲜血喷出。本就矮小消瘦、颤颤巍巍的身子当即萎顿在地，更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了。
“这下可好，最后三五年寿元也没了…”
佟兆麟心里哀叹一声，挣扎着抬起头来看向面前，还没等他开口，就见这个神秘出现的青衫少年微微一笑淡淡说道：“我叫七弦，为碧波商行之事而来…”
“呵呵，杀人者人恒杀之、夺人者人恒夺之，天理循环果真如此…”
佟兆麟面色死灰低声嘟囔道，只这一个照面之下，他已知道这位来自碧波商行的“七弦”，根本就不是五家商行所能撼动分毫的强大存在。儿子佟辉完了、厄苍商行完了，北域五大商行全都完了。
原本就已寿元将尽的佟兆麟并不畏惧生死，只觉心中悲凉，眼看着延续千余年的祖业崩溃眼前的滋味实在是说不出来的难过。
“七弦大人，请问能不能…能不能…”
佟兆麟嗫嚅半天，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好，求人家大人大量不记小人过？快别扯了。求让人家放过佟辉、或者放过众多老弱？那怎么可能，平白无故杀了碧波商行六个金丹、数百弟子，抢了人家数亿灵石的财货，这绝对是灭门的血仇。
低头看到地面上铭刻着的古老纹理，佟兆麟却忽然眼前一亮，强撑着身体俯身跪拜于地央求说道：
“七弦大人，此处有一惊天秘密，老朽愿将所知所懂和盘托出，但求大人开恩饶恕厄苍行那些对袭击碧波商行一事毫不知情的老弱凡人！”
七弦缓缓收起一直未离佟兆麟眉心的玉剑，淡淡说道：“其实…我从来没打算诛杀或者伤及太多无辜，那些凡人可以放过。”
“多谢大人开恩、多谢大人开恩…”
佟兆麟惊喜之下心神激荡，竟又吐出口鲜血来，神情也越发萎靡，却强自打着精神双手奉上一块令牌、一块玉简、自己手上的储物戒，急促喘息着上气不接下气说道：
“这是传送阵外护罩的开启令牌…这是关于上下两处秘库、传送法阵、以及脚下这处大阵的所有信息…这是老朽多年积蓄…里面还有两处秘库的珍藏清单，请大人笑纳过目。”
又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小玉盒来，呈给七弦接着说道：“大人，这是…老朽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据说…应该与开启此间大阵有关…”
七弦一一将那些东西接过来，眉头一皱、指着这处“秘库”地面上遍布的繁复纹理问道：“这法阵…是远距离传送阵？”
“咳咳…老朽祖上传下只言片语，说厄苍总行所在之地曾是千多年前中域玄天宗分支所属，这处传送法阵或能直达玄天宗核心腹地…可老朽愚钝无能，数百年以来…咳咳…直到今日…都未能勘破此阵玄妙…”
片刻之后，佟兆麟油尽灯枯，面色平静地吐出最后一口气魂归天外。
在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刻，扭头将这间“秘库”环视一周，心里满是对厄苍商行列祖列宗的无尽愧疚、满是对终其一生无法踏足元婴境的遗憾，却对即将亲手毁灭厄苍行的七弦生不出半点恨意来。
也许他明白，一切苦酒都是因果自酿吧。
七弦将佟兆麟的尸体挪到一个角落里，开始打量起这间“小秘库”来。
和两千丈上面那间“大秘库”相比，这里只有其一半大小，却连一根石柱都没有，整个儿就是完整通畅的一间巨大石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