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瞬间里“咻咻”破空声第三次响起，不过眨了两下眼的功夫，前两百丈警戒区相对的峡谷就被数以千计的玄光轨迹充斥漫天。
震耳欲聋、几乎响成连声的爆炸在四里多宽的激流中线轰起一条长整两百丈、高达近百丈的水幕柱帘。
“轰…”
就在水幕迅速延伸到两百五十丈处时，一道灰色身影窜出水面冲天而起。
“轰轰轰…”
直到此刻崖顶众人才亲眼看到，那些玄光轨迹是怎样施行攻击的。
就在距对面和脚下两片石壁外侧十几丈虚空里，一排排、一列列玄光次第闪现又瞬间射出，划作道道破空轨迹却又绝无交汇冲突，连续不停地射在那高速穿谷飞行中的灰影上面，猛然炸碎成为团团耀眼光芒、传来声声轰然巨响。
玄光是如此密集、爆炸是如此剧烈，即便赵普和郑直两个一级统领身为化神初期修士，都只能隐约感知到那几乎闪成一条线的炽烈光芒里似乎有灰色碎片、黑色丝缕飘飞，而根本无法辨别曹鼎坤此刻防御状态。
短短数息过后，那道由无数炸点汇聚成的炽烈光线熄灭于警戒区外缘、持续不停的剧烈轰鸣声逐渐消逝，水幕柱帘崩落溃散、谷中激流恢复奔腾。
两岸崖顶众人张着嘴巴瞪着眼睛，都还屏着呼吸久久没从震撼发呆中回过神来。
“嗖——”
随着一道破空声由远而近，曹鼎坤从东边天上飞了回来，身上灰袍齐齐整整，就是看起来有点…太新了。
而那油光满面的脑袋上面，一蓬乌发梳理得也很是整齐，只是比较之前好像…短了至少一半。
“老弟，你这法阵可真他娘凶悍…咳咳咳…”
曹鼎坤没忍住轻咳了几声，喷出几缕烟火气才接着故作镇定说道：
“换做羽化廉那样的化神后期来试，若是不流点儿血就甭想过去了…有此两座拦截灭杀阵在，十年内城卫军防御足可轻至一半，为兄在此多谢相助！”
说话间曹鼎坤弯腰躬身，郑重其事施礼致谢，七弦自然连忙回礼，两人客气了一番又对视而笑。
对赵普和郑直分别叮嘱一番，留下两块豁免法阵攻击的令牌，曹鼎坤就和七弦、还有半晌都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的匡浦腾空而起，飞向第二十一区荣养院。
“老弟，给你几头中级蛮兽，我不知道是不是活着的更有用，就都给打昏了…”
曹鼎坤掏出个奴兽袋，伸手递给并肩而飞的七弦，却听七弦微笑说道：
“多谢大哥费心…那几头蛮豚可以拿来炼制假肢的肌肤，别的蛮兽其实生死无妨的。”
“假…肢？”
曹鼎坤明显没听说过这个词语，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
“嗯…这么说吧…”
七弦沉吟了一下，扭脸看着曹鼎坤说道：“大哥，小弟那间商行初立，眼看又要有个陇南定居点需要管理，势必需要一批忠心可靠、又具备足够战斗力的武装护卫。”
曹鼎坤点点头，知道七弦还有后话，就继续听下去。
“我现在修为尚浅，等忙过这段时间就要闭关凝婴乃至向更高境界冲击，根本没太多空闲以常规方式慢慢训练护卫队伍、逐步培养商行凝聚力。”
“此前听大哥说起荣养院一百九十八名勇士，我就有了个想法…在得到那几头人肤蛮豚之后，现在这个想法已经基本成型，只是不知大哥你的态度如何。”
“你想要那一百九十八个人？”
曹鼎坤闻言眼珠子差点儿瞪掉出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七弦沉声说道：“老弟，我好像跟你说过吧…他们…已经连生活自理能力都失去了，你…要去又有何用处？”
“你…”
说到这里，曹鼎坤眼神忽地凌厉起来，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你可千万不要想着拿他们去做什么残忍的人体试验！如果那样的话，别说大哥老弟没了兄弟情分，怕是还会沦为生死仇敌的。”
“啊？！”
七弦愣了一下，随之哭笑不得说道：“大哥你想到哪儿去了，小弟若有那样想法就叫我天打雷劈成不成？”
“我是个阵法师也是个炼器师，同时更是个擅治内伤外伤、穴脉溃损、肢体残缺的医师。”
“我打算想办法治好他们、让他们重新成为响当当的勇士，再征求他们自己还有你这个上司的意见，看能不能、方便不方便让他们帮我去做事。”
“啊？！”
这回轮到曹鼎坤发愣了，而且不仅曹鼎坤发愣，飞在七弦身后的匡浦，甚至因为震惊失神而差点儿掉到地上去。
“老弟，你没开玩笑吧？”
“绝对没有，我不会拿那样的勇士开玩笑。”
“你是说…像王老石那样只剩下一具躯干和半条腿、浑身穿了七个拳头大窟窿的伤…你也能让他恢复如初？”
这事儿也太扯了，扯得简直就没边儿了，连亲眼见过且体验过七弦神奇医术的匡浦都不信，曹鼎坤当然更是压根儿就不敢相信。
可想想觉得七弦似乎没任何道理瞎说，莫非世间真的存在如仙如神般的莫测奇术？
七弦当然知道他俩都不相信，也不多争辩只是淡淡说道：“信与不信、成或不成，过会儿到了荣养院试过便知。”
“而且这种几乎等同于重新塑造整具人体的治疗，各种投入极其庞大…我能够承受五亿玄晶炼制百套飞行玄甲的损失，却决无可能毫无所得便让一百九十八个失去自理能力的人重新站立起来。”
“所以治疗代价必须提前说好，那就是伤势痊愈后必须为我和紫青商行做事，绝对效忠于我至死不得背叛。”
“你说得没错，换做是我也会如此，老哥我也相信你…相信你对他们没有恶意。”
曹鼎坤悬停下来，转身凝视七弦双眼片刻，忽然作揖躬身、行了个深深谢礼说道：
“老弟，多谢你给那些兄弟一个重新站起来的机会、多谢你给我一个放下心头重担的机会，从今以后你便是我曹鼎坤和全体墨鳞卫、全体城卫军将士的大恩人！”
“切莫如此、大哥切莫如此…”
七弦见状连忙伸手阻拦，曹鼎坤却并未立刻起身，而是一丝不苟行礼完毕之后才直起身来，往七弦肩膀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喝道：“真是好兄弟！”
“哎呦，大哥…你化神顶峰这么大力气拍我个小金丹，就不怕拍死我么。”
“你？还小金丹？我看就是来俩化神初期也打不过你吧…走走走，赶紧去荣养院，我他娘都等不及想瞻仰你的逆天神术了。”
飞行途中，曹鼎坤告诉七弦说，荣养院那些伤残者其实早已不在墨鳞卫乃至城卫军编制序列里面，他们中的绝大多数甚至都是经自行报请后以阵亡之名抚恤亲属并记入档案的。
其中原因倒也简单，有亲属的不想以残破之身再给家里徒添负累，没亲属的伤残成这样退役后也是走投无路，都不如直接“阵亡”，从此寻个安静无人的所在等死呢。
于是就有了曹鼎坤自行筹集玄晶，在最远离蛮兽侵袭的二十一区买庄园建的这处荣养院。
“老弟，别说能让他们重新成为从前那样的勇士，你就算只能给他们照顾自己的能力，也是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他们绝对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说过这样一句话之后，曹鼎坤犹豫了片刻，这才试探着问道：“呵呵，老弟啊…商量个事儿呗？”
“什么事你说，咦，大哥你是一副什么表情？”
“嘿嘿嘿…以后…若还有墨鳞卫伤残退役…能不能…让他们也去投奔你？”
“大哥…就算我想答应，也得量力而行啊…这一百九十八人还不知得投入多少资源呐？”
“我懂我懂，要不这样…每十年一次的城卫军装备采购竞标大会将于六个月后举行，到时候大哥配合你运作一番，争取让紫青商行拿到最大的供应份额如何？”
“城卫军每年需要采购的金额大概多少？”
“几十亿玄晶总是有的。”
“成交…但治疗和接收墨鳞卫伤残士兵之事需要对外保密。”
“没问题…哈哈哈，好兄弟，回头大哥帮你介绍几个宗门女弟子认识啊。”
“…”
近傍晚时，三人来到地处第二十一区外围的一片香樟树林外。
“老弟，那边就是荣养院了…”
沿着曹鼎坤手指方向望去，依稀见到枝叶掩映中一栋一栋造型典雅别致的木楼石殿，近处有溪流淙淙，远处是茁壮秧苗随风起伏的成片灵田。
不用问就知道，购买风景宜人尤适修养的庞大庄园，必定花掉了曹鼎坤大笔玄晶。
荣养院护卫是从“区衙”派过来的一队城卫军，领队的玄婴境二级统领自然认识顶头上司，远远见到曹鼎坤就呼喝一声，跟周围士兵站得同样笔杆般直。
以前每次来荣养院曹鼎坤心情总是沉重，心情差脸色当然不好看、身上释放出来的气势也让人胆战心惊，所过之处众人便都如履薄冰。
今天可好了，曹大统领满脸带笑走过来，不止连声问候各位辛苦还随手赏出大把玄晶，弄得晕头转向不明所以的众城卫军一阵欢天喜地。
庄园中心石殿前广场上，正在进行荣养院有史以来头一次、估计也是最后一次全体集合。
一百九十八个没鼻子少眼、缺胳膊短腿，身体严重残疾却仍不乏悍勇之气的汉子，被近三百侍女和杂役引领着、搀扶着、甚至端着抬着缓缓聚到一起。
“大统领，已将那两位大人引领至地下密室，请问您还有何吩咐？”
中心石殿里，一个管事模样灰衣老者垂手肃立，向面朝巨大落地窗站着的曹鼎坤禀报说道。
“撤走所有侍女杂役…没有我的命令，除那个穿青黑盔甲的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广场和石殿百丈以内。”
曹鼎坤没有回头，朝管事老者和站在旁边的二级统领吩咐了一句，穿过窗棂的视线依旧凝视着那些昔日手下的悍勇战士。
※※※※※※
“队长，你说…忠诚和勇气的源头该是什么？”
石殿地下一间巨大的密室里，七弦手里正拿着把铭纹刀，一边往青花岩地面上刻画快要完成了的阵纹、一边朝旁边的匡浦问道。
匡浦依旧头顶狼头盔身穿青狼甲，不知是否因为受到那些身残体缺仍彪悍勇武的墨鳞卫影响，这会儿站得就仿佛一尊铁铸的雕像。
“忠诚…我觉得应该来自被认同和给予希望，而勇气…则应该是天生如此或者经历后天锻炼。”
匡浦的声音从狼头盔法阵传出来，虽然稍显沉闷却非常清晰，腔调也基本没什么改变。
“…”
七弦停下手中铭纹刀，伸出根手指来挠着下巴沉吟片刻，并未对匡浦的回答做出评判，而是恢复原本动作的同时缓缓说道：
“当你从某个人身上、或者身处其中的某个组织里体会到了认同感、看到了美好的希望，自然愿意与之同甘共苦、休戚与共，自然会将保护那个人或者那个组织的利益当成自己的责任…如你所说，这就是忠诚的来源。”
“而体会到认同感的深浅、看到希望的大小，则直接决定了你在心里主动给自己负担的责任的轻与重，直接决定了你肯为这份责任付出牺牲的多与少和决绝心…所以，勇敢和忠诚应该系属同源。”
“外面那一百九十八个人，在以往的日子里对墨鳞卫、城卫军、曹大统领应该是忠诚的，在曾经的战斗中也绝对堪称勇敢。”
“可那份忠诚和勇敢毕竟已经成为过去，源头也不是紫青商行…所以需要重新给他们一份独源于我们的认同感和希望，才能培养出一支忠心可靠、又悍不畏死的…青狼卫。”
“但在那之前…为了确认每个人值得投入多少认同和希望，最好看看他们每一个人…还愿不愿意仅仅为了一份貌似很虚无的认同感、一份可能很飘渺的希望付出牺牲…以及愿意为此付出多大的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