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斓城”南濒东洲最大的河流、北靠“北厄龙头”,是一座雄伟壮观、屹立千载的大城。
城池方圆近千里,内城有灵修近百万、体修二十万,外城还居住着与修炼者数目大体相当的凡人居民。
第六天下午,一路匆匆的七弦赶至“苍斓城”西五百里,也没急着进城,就驾驶“飞狼号”、法阵全开地在万丈高空绕着这座城池缓缓兜了一圈。
“飞狼号”外表看起来只是一艘中型灵舟,上面安装的探测法阵却极其强大,即便比不上基地岛和黑猿峰上那两套超级大家伙,也至少能探测出十万里去。
此刻七弦用它扫描方圆千里的“苍斓城”,从中监听一些人的动静、寻找几个有特定灵力波动的修士,这件事对“飞狼号”来说其实已经很是大材小用了。
于是到了傍晚时分,七弦变幻容貌、换上二徒弟陈曦儿亲手缝制的衣衫鞋袜,面带淡淡微笑地从西门进了“苍斓城”。
据阮惊鸿介绍,北玄门综合实力位列四大宗门第二,门内高端战力甚至比东耀宗还要强大。
五十年前时便拥有与西绝谷相当的两头七级巅峰妖修和两个元婴初期真君,有一个元婴中期的门主阚问天,其大长老逍遥子已是一位元婴后期大修,此外甚至还拥有一位自己的炼丹大师。
这几位最厉害的“大佬”都驻扎在“龙头峰”北玄门总部,常年闭关潜修是人家的主要业务,即便处理宗门事务也很少离开“龙头峰”,更不会没事跑到“苍斓城”这种乱哄哄的地方来闲逛。
所以“苍斓城”内修士虽逾百万,却普遍最高不过金丹大圆满、极少有元婴真君出现,如果七弦乐意的话,甚至可以在这里闭着眼睛不看路横行无忌。
苍斓内城最繁华的核心街区,厄苍行、天都行、大青行、文氏行、灵源行这五家商行总部规模庞大,从不同位置占去那条最为宽阔、人流量最大的街道的足足十里长度。
只在周边转了一会儿,连五家商行的门都没进,七弦无孔不入的强大灵识便探听到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
几个商行的最高层有人提到,明日西绝谷主阮惊鸿即将到访“龙头峰”,有意代表其盟友碧波商行请求北玄门斡旋赎回人质事宜。
而北玄门的“某位大人”则将此信息透露给五大商行,提醒大家可以趁机狠狠勒索一大笔高品灵石和高级丹药。
最关键的一件事,是居然听到厄苍商行的两个主事人在吹嘘那处秘监,说什么还是北玄门的阵法大师厉害,一座无敌困阵连元婴初期真君都奈之莫何。
有此超级法阵相助,就算阮惊鸿能查到秘监位置,且甘冒北玄门之大不韦、半夜偷着跑去救人,也只会铩羽而归甚至身陷其中。这次五商行可倒省事了,把那八个金丹往法阵里一丢,就不存在任何压力或者风险,随便派几个金丹看门就行了。
“怪不得从空中远处探测到了董辰他们、却没发现有多少看守,我他娘还当设个陷阱守株待兔呢,原来是弄个劳什子法阵,呵呵…”
七弦得到这个消息很是开心、很是轻松,如此一来完全可以先行前去营救,再往那困阵里布个幻识阵顶替人质,就能不慌不忙地琢磨下一步计划了。
于是悄然离开核心街区,穿大街越小巷、径直朝北边百十里外城某处荒凉所在奔去。
很快来到一片规模很大的贫民区,这里街道凌乱肮脏、建筑矮小破旧,到处居住的都是挣扎在社会最底层、生活困苦无依的贫穷凡人。
穷苦的凡人没有夜生活、也不必修炼,当能搞到足够填饱自己和家人肚子的食物成为最紧迫的物质需求时,消遣和消费变成想都不敢想的奢望,天黑之后也就很少有人出门,夜渐深的这片低洼地便早已陷入了寂静。
七弦脚步轻轻,绕开地上一摊一摊的融雪积水、避过头顶随处可见的破烂招牌,沿着某道小街往前走着。
身后哪家破屋里传来小儿的呓语,旁边这扇烂窗后响起老人的轻咳,远处那个拐角处有条土狗在低吠…哪怕收敛了所有灵识,所听所见都是如此的“真切”、如此地“真实”。
某个瞬间里,七弦忽然停下脚步,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小街正中,半晌之后才低声叹道:“生活,其实也可以有各种各样不同的方式,凡人也好、修炼者也罢,不过是彼此挣扎的方式不同吧…”
叹罢抬头,朝前边街角处瞥了一眼,就迈步继续走了过去。
墨小七自打有意识开始,就像条流浪的土狗一般,每天在“九仙池”这片贫民窟里走街串巷、到处寻找能让自己活到第二天的食物。
“九仙池”这个名字很好听,可惜被冠以如此曼妙美名的,却是充斥着肮脏、饥饿、病痛、死亡的最下等的贫民窟。
这里本就和一处巨大的垃圾场没有太大分别,在遍布“垃圾场”的无数“垃圾堆”里寻找食物,其难度自然难以想象的高。
为了不让自己饿死,为了不让自己变成半夜里就被冻僵、等不到天明就会被野狗们嚼碎吞吃的“食物”,墨小七跟这些四条腿的竞争者学会了撕咬、抢夺、逃窜,领悟了如何翻墙越脊去偷盗,甚至还无师自通地掌握了“劫杀”这门难度系数很高的“手艺”。
随着一年一年过去,墨小七掌握的“本事”越来越多,他的“窝”也逐渐从露天的街角挪到野狗们的巢洞、被人废弃坍塌一半的土屋,可每天早晨醒来第一目标却始终没有发生根本性改变,依旧还是让自己吃饱。
而且自从这个寒季里,一个死了儿子又被本家夺去财产的老阿婆流落到隔壁土屋后不久,墨小七每天需要填饱的肚子又从自己一个变成了两个。
墨小七很无奈、却没有别的选择,他实在贪恋那热乎乎的食物,哪怕只是装在瓦罐里烂乎乎、连成分都分辨不出来的菜粥,他实在贪恋清晨出门时老阿婆那声“小七,早点回家啊”。
而且其实这些并非关键,最主要的还是这个寒季最冷的那天夜里,无意中受了风寒、蜷缩在草堆里哆嗦得失去意识的墨小七醒来时发现,不知何时身边燃起了一堆火、身上裹了一条不属于自己的破烂棉被,而老阿婆端着半罐菜粥正颤巍巍地走过来。
从那之后的日子里,墨小七很辛苦、很努力,却很开心,因为他知道不管他在外面做什么、跑得多远,土屋里都有个老阿婆在念叨着自己、盼着自己早点回去。
可今晚墨小七却不开心,甚至很焦急、非常害怕,老阿婆躺在破床上已经三天了,本来就又黑又瘦的脸上晦暗得就像死在垃圾堆里的野狗。
阿婆说自己病了,恐怕熬不了几天了,不肯再吃一口食物,还拜托墨小七等她没了气息,就在土屋后面挖个坑把她埋进去,她不想成为野狗们的食物。
墨小七不想埋阿婆,他还想吃热乎乎的菜粥,还想早晨出门去寻找食物的时候有人说那句“小七,早点回家啊。”
所以墨小七拿出那把藏在草堆里的半截铁刀,来到这处前几天曾经见到有穿着厚厚衣裳的人经过的街角,想用他的“本事”弄点儿钱帮阿婆买些药。
墨小七的运气不错,等了刚半个时辰就有了发现。
墨小七的眼神很好,即便漆黑夜里也远远看见走过来那个人穿的衣裳厚实暖和,他身上一定有足够买药的钱财。
墨小七的耐力很足,蹲伏在一个汪了冰冷雪水的土坑里,屏住呼吸、抓紧刀子,静静等着那人缓缓走近的脚步。
墨小七没去想该不该杀人、没去想若是失手了又当如何,他只想着等那人经过土坑旁边时一刀砍过去,这样就有钱给阿婆买药了。
十步、五步、三步、两步、一步…就是现在,墨小七像个幽灵般蓦然起身、狠狠挥手,半截铁刀冰冷的刀锋划破冰冷的空气,朝那人当胸刺去。
那人走路很慢、身形很稳,甚至铁刀刺过去时迈腿的动作都没有丝毫的改变。
刀光疾促、转瞬即将沾衣,墨小七心头暗喜中却愕然发现…不知何时手中刀子的方向诡异倒转,刀刃紧紧在自己脖颈上,只觉丝丝森寒入体。
刹那间墨小七心里一片空白,不知想什么才好,也不知这种情形之下有没有必要说点什么,却看见那人扭过脸来,一双明亮的眼睛就那么静静望着自己的眼睛。
压在脖颈上的铁刀冰冷彻骨,可被那双眼睛望着却不觉凌厉。
那人面色柔和、声音轻缓:“你是谁,为什么要拿刀刺我?”
“我是墨小七,阿婆病了、要死了,需要钱买药。”
墨小七低声道出实情,话音落时铁刀随之离开脖颈、却又高高举起,再落下时或许土坑里就会多出一具颈断身亡的躯体。
“小七?呵呵…”七弦看着面前与自己重名、却瘦小枯干的身形,作势欲斩同时问道:“拦路杀人劫财,胆子不小、可惜本事不大,你就不怕失了手被人打死么?”
墨小七瞥一眼头顶悬着的刀锋,眼里露出一缕哀色、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是想着不仅没弄到买药的钱财、这下恐怕连帮阿婆挖坑埋葬都做不到了。
“阿婆救过我的命,给我煮热乎菜粥、每天嘱咐我早回家,若能救她,我不怕死。”
七弦听出些言外之意,忽然问道:“你说的阿婆…不是你家人?”
“我没有家人,只有天冷后第一次下雪时认识的阿婆。”
“噢?”
七弦闻言诧异地看着墨小七,迟疑中抬头往小街尽头的方向望了一眼,就将手中铁刀递还过去说道:“走吧,带我去看看。”
“去哪里、看什么?”简单单的一句话、寥寥的几个字,墨小七却没听明白,愣愣接过刀柄、愣愣看着七弦。
“去你家,看阿婆…”七弦一把将墨小七从土坑里拉出来,微笑说道:“我是医师,希望能帮你这位阿婆诊治一番…病患不等人,腿脚麻利些。”
“噢…”墨小七木然抬腿,走了好几步才忽然扭头问道:“我要杀你劫财,你不杀我、还给阿婆诊治,为什么?”
“因为…”七弦倒背着手,跟在墨小七身后,悠悠说道:“…现在不必说,以后你总会明白的。”
墨小七疑惑地摇摇头,带着身后这位奇怪的“好人”朝土屋奔去。
这个春寒料峭的夜晚是他第一次见到七弦,此刻的他还不可能知道,因为这一次的“劫杀”,他原本人生轨迹即将发生怎样巨大的变化。
一刻钟后,距“劫杀”地五里外某间破旧的小小土屋里,七弦从纳物法阵里翻找出件赤狐皮大氅,当做被子盖在一位跟墨小七同样瘦小枯干、已经面色红润安然入睡的老妇人身上。
老阿婆其实算不上什么生病,只是年老体弱加上长期饥寒交迫导致的严重气血两虚。
七弦先以少量微弱灵力滋养,又拿块低级妖兽肉汲光灵力、煮烂成粥喂她吃下,片刻之后这位年纪其实不过六十岁的“老阿婆”就面色红润起来。
再凝一幅初级“聚灵养神阵”,将她连同木床笼罩其中,转眼间便神色安详地进入了梦乡。
“阿婆没事,明早醒来就能恢复健康…”七弦看看目瞪口呆了半晌的墨小七,又拿出件毛皮来丢过去说道:“穿上,别冻着了。”
“噢…”墨小七裹上那张用尽想象力也猜不到能有多珍贵的漆黑毛皮,只觉柔滑无比温暖入心,这东西可真好,穿上它最冷的冬夜也不会冻得哆嗦吧?
看看身上的毛皮、看看床上的阿婆、又看看面前的青衫人,墨小七很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这…不会是在梦里遇到了好心肠的神仙吧?
不然我哪儿会如此的幸运,不然世上怎会有如此的宝物、如此的神奇手段?
这样想着,墨小七却不敢去掐自己的大腿,他唯恐这真的是梦、唯恐这梦太早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