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可别逗嫔妾了,嫔妾胆小您又不是不知道。”
“你要是胆小,这宫里可就没有胆大的了。”
太后收起帕子,视线投向前方,再次陷入回忆之中。
“哀家的眼光确实不错,自从那名叫寻梅的小宫女伺候皇帝起,他身上几乎不再有伤口,反倒到了寻梅的身上,皇帝在读书上越发用功了,他也渐渐甚少往外走,因此,除了大皇子等人,很少有人见过寻梅。”
“那时皇帝哪懂什么男女之事,只想着用功读书,先帝便能多看他一眼,哀家和寻梅也不用继续受苦。”
“而哀家忙着在后宫之中艰难周旋,忽略了皇帝,寻梅陪伴在他身边的时间,都比哀家要多。”
“皇帝岁数渐长,羽翼渐丰,先帝渐渐老去,终于立下封皇帝为太子的圣旨,哀家仍记得皇帝那一天高兴的,拉着哀家的手说,以后哀家可以在旁的嫔妃面前直起腰杆了。”
“寻梅就在旁边站着,替皇帝感到高兴,那时皇帝懂了男女之事,明白了他对寻梅的感情,哀家倒是无所谓的,毕竟先帝的后宫也有宫女上位,虽说寻梅过去替皇帝受了折磨,没了生儿育女的机会,但给个贵人给个嫔都无伤大雅。”
“皇帝能知恩图报,哀家更多的是欣慰,也算没把孩子养偏,皇帝与寻梅约定,等他登基,便立寻梅为嫔,一宫主位,好不风光。”
讲到这,太后顿了顿,眼底染上一丝愠怒,“可大皇子他们怎会甘心,寻梅这个软肋在夺嫡时,却成了刺向他的利刃,大皇子一派将寻梅抓住,以威胁皇帝,为了不让皇帝为难,寻梅选择了撞向剑刃,自行了断。”
太后叹息一声,“寻梅走了,皇帝变得越发温和,下手却毫不手软,夺嫡之争越发激烈,在先帝的安排下,皇后、贤妃她们进了潜邸,有了李、钟两家的助力,皇帝在先帝驾崩后,斩杀了大皇子等人,坐上了皇位。”
那是宁玉珍从不知晓的过去,她只知夺嫡之争惨烈,皇子死伤大半,朝臣被洗刷掉了不少,原来背后还有这么一个故事。
想来长信宫那副画像,便是已经死去的宫女寻梅。
若说宜贵人同寻梅有七八分像,那冯常在便有九分像,不去细究,那她就是真正的寻梅。
“后来的事情,哀家想,你应当已经知晓了。”太后讲的口渴,将茶水一饮而尽,“哀家以为皇帝已经放下了,直到见到宜贵人,再在今儿见到坠在最后面的那人,哀家才知道,原来寻梅一直是扎在皇帝心中的刺啊。”
被蒙上厚布的过往终于揭开,扑面而来的是漫天的灰尘,咳嗽着散去了灰尘,里面却依然如新,封存的极好。
这段听着轻松,实则极其艰难的故事,随着大皇子一派夺嫡失败,跟着入了地府,如今也只剩下皇上和太后宫里少数的人记得。
而在皇上那,寻梅是个烙印,烧红的铁压在心上,留下的深深印记,是坐上了最想要的位置,却失去了重要的人,只剩下无尽的空旷。
宁玉珍听完太后讲述的故事,仍有不解。
太后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伸出手搭在宁玉珍的胳膊上起身,笑道:“你看哀家这慈宁宫外头的假山流水可好看?你来哀家这多次,却没在那走过,走,哀家带你去逛逛。”
宁玉珍顺从地跟着太后走,不论魏诚这个皇帝、丈夫做的如何,至少在做儿子上,无可挑剔。
知晓太后年轻时曾去过江南,最爱那的小桥流水,便耗费重金,在慈宁宫里修建了江南景观,甚至专门找了江南的戏班子养在宫里,来给太后唱戏。
慈宁宫里就有一个戏台,只给太后一人用。
太后领着宁玉珍边走边跟她介绍,“你看那座小桥,是皇帝照着哀家的记忆给做出来了,跟哀家年轻时候见过的几乎一模一样。”
“还有那,那做的,是哀家在江南捡到寻梅的时候,她穿的破破烂烂,缩在那角落里,有几个毛头小子对她拳打脚踢,哀家让侍卫去把人赶走,才发现寻梅怀里抱了个脏兮兮的饼子。”
“你可知道她见到哀家后,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太后眉眼带笑地扭头问宁玉珍。
不等宁玉珍做出反应,太后又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她说,我这是到天上了吗?怎能见着仙女?她说完,立马就晕过去了。”
两人行至小戏台前停住了脚步,宁玉珍扫视了一圈周围,空旷,没有能藏人的地方,想来是太后要说重要的事情了。
绮兰和净夏离得远远的守着唯一进到小戏台的路口。
“哀家知晓你聪明,怕是早就发现了奇怪之处,想问什么,便问吧,这儿没人。”太后转了转宁玉珍腕上的玉镯,施施然坐下,指着旁边的位置让宁玉珍坐下。
宁玉珍坐下后盯着镯子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问道:“娘娘,嫔妾奇怪,既然宜贵人和寻梅长得像,还都是江南来的,为何宜贵人的孩子没保住?”
“寻梅啊,真是个可怜的姑娘,若是哀家当年没把她带走,只给些银子让她安稳过完余生,想来她现在已经过上相夫教子的日子了。”
闻言,宁玉珍不由一怔,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仍让她听了个明白。
不是宜贵人不能有孩子,是寻梅不能有,如果有了孩子,那便不是寻梅了。
那冯常在......恐怕也难以幸免。
可皇上既不会亲自动手,毁了自己的名声,那就会让旁人下手,而那日在御花园听见的连翘和宜贵人之间的谈话......
宁玉珍握紧了手中帕子,一阵微风裹挟着落叶吹过,分明暑气还未完全离开,这风经过身边,却给宁玉珍留下了一身冷汗。
寻梅可怜、皇上可怜,宜贵人和冯常在又有谁不可怜,说到底,这高墙里的女人,就没有不可怜的。
太后斜了宁玉珍一眼,瞧她神情,便知晓她明白了自己话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