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莲没赶上给邵雨轩送行,他走得很早。
那就等他回来,她想着。
芙蓉夫人冷笑着,坐在一边。
白衣的奴婢,一个个垂首而立。
沙漏,无情地流逝着年华。
“贱人,你就要称心了!”芙蓉夫人道,“称心了!”
“他一定会回来,会回来。”
芙蓉夫人冷哼道:“回来?回来又怎么样?哦,你们两个又重修旧好了么?不要脸的东西!青莲的贱人!”
清莲不回嘴,只是暗暗下着决心——她昨夜已想了千遍了--邵雨轩回来,就做他真正的妻,哪怕会克夫,也许是明天,但也许是十年后!
流年,流年。
日头渐渐高了,邵雨轩在哪里呢?
雨轩,雨轩,我等着你。
芙蓉夫人指着她道:“你这贱人心里转的什么注意我会不知道?你想和雨轩好?别做梦了,别做梦了!”
她说着,突然不可遏制地狂笑起来:“青莲,青莲是早该和白莲结亲了,早该结了,二十五年前就该结了,要不是青莲的那个小贱人,要不是她,我们早就结了!”
清莲不解地看着她。
“看什么?你不知道小贱人是谁么?就是你那短命的娘!要不是她!要不是她!青莲和白莲,师兄和我……就是你爹和我,早就……早就……都是那个小贱人!你这贱人!青莲的女人,都是贱人!”
“你们青莲会被赶出莲花宫,也都是那小贱人的功劳……她算什么?算什么?一个奴婢,居然勾引宫主?哈哈哈哈,你们青莲,不是正统,应该灭亡!”
“你……贱人!你知道你为什么被诅咒?就是因为你的贱人的女儿!也是贱人!哈哈哈哈……”
清莲感到厌恶。她根本不想知道这些。母亲,父亲,都已经死了,她也已经被诅咒了,现在只要邵雨轩回来,只要他回来……
芙蓉夫人却不容她转过脸去,已扑到她面前,死死瞪着她,脸因为狂笑而扭曲:“贱人,你知道吗?今天,今天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太高兴了,所以,我想告诉你,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不想听也要听,我等了二十五年才等到今天……你给我听着!你娘,那个小贱人,是我杀的,哈哈,你爹他欠我,他不敢说!那和尚,那和尚是我派去的,是我叫他去咒你的……你意外吗?意外吗?你应该意外!”
清莲不想听,她想甩脱,可是芙蓉夫人死扣着她:“你必须听,我用了二十五年,你一定要听--攻打莲花宫,是我策划的,我的才华,谁能比?你爹,他真是瞎了眼,居然看上那贱人,不要我……所以,他活该死,活该死……”
清莲挣扎,不是因为紧箍着自己的手指,而是,她的命运,突然,不再是命运,而成了阴谋。
原来只是阴谋——
那么,她不怕,她不怕。
芙蓉夫人衰老的身体,跌在靠垫上,粗声喘息。
白衣奴婢居然没有一个来搀扶的。
清莲看着一动也不动的奴婢,突然感到毛骨悚然。
芙蓉夫人喈喈笑着:“不用看了,全都死了。我把她们都杀死了——我要她们死,在这里陪葬,给你陪葬!”
清莲一惊,红莲,在秋天盛开。
“是我请他们来的”芙蓉夫人笑道,“你去死吧!!”
清莲的剑出鞘——杀人的剑,终于,她拔剑出鞘了。带来,本就是为了邵雨轩说,要她保护自己,果然派上用场。
青莲曲,就是杀人的剑法。
眉心,咽喉,胸口……
清莲不顾,只要攻来的,她就杀——她不要死,她发现她还有很多事可做,和邵雨轩一起,她不会克死他了!那不是命运,只是阴谋!
鲜血绽放的,是她摆脱命运的微笑。
淡淡的莲花香,淡淡的血色,淡淡的……
清莲想起晨曦中的邵雨轩,那样的飞舞,她自己也就飞舞了,红莲,划过她的剑尖,她的发梢,她的袖口。
这是迟开的莲花,但鲜艳得如同邵雨轩每天清晨为她采的一样。
她不要死!
红莲,残花。
“你……你……”芙蓉夫人口吃已不清楚。
“我不要死,我要和雨轩一起。”清莲说。
芙蓉夫人怨毒地注视着她:“和雨轩一起?你以为他会活着回来?”
“我不会克死他!”清莲回答,“所以我一定会等到他。”
芙蓉夫人笑,笑得清莲脊背发凉。
“你等不到他,这是你的命!”
“不,这只是你的阴谋,不是我的命!”
“这是你的命!”
“不是!”
“是!我说是就是!我已经控制了你十八年的命,你想逃么?做梦!我说你克父母,你就要克父母!我说你克师父你就要克师父!我说你克同门,你就要克同门!克夫,是你的命,我既然容忍他娶你,你不克不行!”
清莲一颤,退后两步:“那是你儿子,你……”
“是我儿子又怎么样?我告诉你,芙蓉歌是不是?呵呵,芙蓉歌本来就是我白莲的独门烈药——雨轩一定要死!”
清莲怔住:“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芙蓉夫人大笑:“怎么不可能?我就是要向那个贱人报复,我宁可自己儿子不要,也要向她报复!你……你要怨就怨你自己,怎么是那个贱人的女儿……呵呵呵呵,虽然那贱人已经死了,不过你长得和她真像,看着你,我就好象看到那贱人,你伤心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仍在笑,笑,已经无法遏制。直到笑声因为死亡而戛然停止的时候,她的脸都还是笑的。
清莲站起来,跑到九曲桥上去,等邵雨轩。
她总还存着一丝希望--邵雨轩会回来的,会的。
的确,邵雨轩回来了。
他抱着清莲,他说:“我喜欢你……我们要一起采芙蓉……要有很多孩子……”
清莲的颈中温热的液体,她宁愿相信那是眼泪。
红莲之役,白莲和红莲同归于尽。
如愿以偿,青莲夺回了原本属于自己的莲花宫。
吴钺踏进莲花宫的时候,手里擎着一枝莲花,是刚刚采下的,今年最后一朵。
“清莲……”他唤她。
而她看见的,是白衣少年轻轻掠过水面,好象是千百年的时间里,千万人的世界里,独独遇上了她一样,少年,独独攀折了那一枝青莲。
于是,她所能做的,只是紧紧抱住了一个牌位。
是牌位,显示了她的命运,左右了她的命运。
外面又有人唱: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