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的叛乱,暴雨后连血迹都冲刷干净。
伤口都包扎了,除了看不见的。
莲花宫的人都晓得红莲的厉害--他们居然刺伤了宫主!
天天都听见芙蓉夫人的咒骂。
只是,宫主不用夜里练功了,不练功时也不去找新夫人了。
没有人采莲,也没有人唱采莲的歌谣。
一池的莲花,风雨后,竟飘摇了。
虫鸣啾啾,已是秋天。
席子已嫌凉,帘子太透风。
吴钺又来了,这次芙蓉夫人没管。
“红莲来势凶猛,但是行事歹毒,在江湖上名声很不好,几大门派都商议着要对付他们。”
清莲手指蘸着茶水,在桌子上画着圈儿,一圈圈,是夏日莲叶的样子。
“过些日子,几大门派就会在洛阳会合,决定是帮红莲还是帮白莲。”
清莲在描莲叶的叶脉。
“不论是帮哪一边,都对我们不利,清莲,我们只有让他们斗。”
清莲在画莲叶上的露珠。
“又或者,帮红莲会比较好,灭了白莲,他们反正也看不惯红莲,迟早灭了。那我们青莲,就可以重入莲花宫了……”
清莲在端详何处画莲花比较合适。
“清莲!清莲!你在听吗?”
清莲抬起头:“什么?”
吴钺望着消瘦的情人:“我知道你很难,清莲,但是有时候,命是不能违抗的。”
命,清莲最怕就是提到她的命。
“我们的命,就是这样——夺回莲花宫。”
清莲听着,这次是全神贯注的,甚至没有抬头看吴钺。
她袖子一抹,桌子上的莲叶化为湿漉漉模糊的水印。
几大门派的商议没有结果,红莲答应了芙蓉夫人的要求——一对一,红莲的宫主对白莲的宫主,以性命赌,输的让出莲花宫。
“这是再公平不过的。”芙蓉夫人说,看看儿子,又看看清莲,“贱人,你是不是很高兴?如果雨轩死了,你正好和你的姘头把这里占了?”
清莲感觉这是鞭笞。她不抬头。
邵雨轩也没有抬头。
芙蓉夫人冷笑:“贱人,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得逞?还得逞什么?清莲懒得想,一切都好象她画在桌子上的莲叶,一抹,就什么也没有了。
江湖在沸腾。
红莲白莲终于要对决了。
时间就在三天后,地点在藕香小榭。
是去观战?去浑水摸鱼?武林中人在商量。
乘机打劫?强盗在打算。
大家下注赌博?老板在计划。
都在忙碌,除了清莲。
她简直没什么要商议,打算或计划的。
吴钺替她想好了一切--
如果邵雨轩活着回来,必然元气大伤,乘机杀了他;如果他根本就回不来了,那正好--反正几大门派也不会放过红莲的。
一切,一切都不用她考虑,不用她伤神。
都安排好了--或者不如说,都注定了。
沙漏里沙子的流失,就是流年。
根本就连一粒也抓不住,从你的指缝里也会溜走的。
月光从帘子外透进来,照着飞舞的灰尘。
清莲伸手想抓住那光,抓空了。
明天,明天就是决战。
反正结果已不重要,她根本没有失眠的理由。
夜凉如水,冷风吹着她的脖子,她站起身去关窗户。
外面一个人,月下的白莲。
“清莲……”
她一惊,慌忙把窗户关上了。
“清莲,你……你还想杀我吗?”
“清莲……”
清莲不回答,心扑扑地跳。
“清莲,你想我明天胜还是负?”
清莲的手按着窗销。
她恨自己,她几乎脱口而出,想他胜,可他胜了又如何?她会杀他--杀他!
久久久久,没有人说话。
清莲在黑暗中挣扎。
杀他?即使不杀,克死他,也是一样。为什么是他?为什么这样烦恼?为什么有那疯和尚?为什么疯和尚的话句句都应验?
杀他?克他?杀他?克他?杀他?克他?杀他?克他?杀他?克他?杀他?克他?杀他?克他?杀他?克他?杀他?克他?杀他?克他?
清莲背靠着冰凉的窗板,捂着耳朵。
吴钺为她采莲,吴钺送她出嫁,吴钺刺伤她的手臂,吴钺还在鼓励她夺回莲花宫。
邵雨轩为她采莲--明知道她是对头的宫主,邵雨轩娶她——明知她会克夫,邵雨轩拥着受伤的她——明知她握着杀人的剑,邵雨轩还是救她,知道这样会被母亲鞭笞,邵雨轩现在还在问她:“你想我胜还是负?”
邵雨轩,你为什么找我?你真的想死么?我却不想你死啊!
又是久久久久,外面轻轻地问:“清莲,让我看看你好吗?”
不,别看!她在心里说,为什么要看这个伤害你的人?别看。
他们静默着,在窗板的两边。
清莲死死抵靠着窗板,害怕稍稍松懈,风就会把窗打开。
她默念着吴钺的名字,念着,念着,拼命回忆以前在青莲庄的日子——一起候莲,赏莲,数莲的日子。
她想着吴钺是怎样掠过水面,将那朵饱满的莲花递到她的手上。他的眉眼俊秀温柔——啊,他,他的脸为什么变成了邵雨轩?
“有时候,命是不能违抗的。”
命,命里注定她要克夫,注定邵雨轩是她丈夫?注定,她因仇而来,却陷入无形的网?
这真是是命么?命里的网真的已经把她和邵雨轩缠在一起了么?
那么,她还在抗拒什么?既然要克死他,那么终究是他的妻!
他的妻!
至少,在决战的命运来临前,最后尽一尽妻子的本分?
月光如荷塘的水色,脉脉,但窗外已经没有邵雨轩了。
已渐渐干枯的莲叶在月下嘈嘈切切,低声吟唱: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月亮沉下去了,寂静的莲花宫,寂静的荷塘,寂静的九曲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