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莲……”一声低低的呼唤。
她一惊,药碗就翻了,粉碎——粉碎她的阴谋与决心。
她要俯身身去拾,可邵雨轩拉住了她的手。她想抽,可抽不动,牵动手臂上的伤口,疼。而邵雨轩也皱眉,他的伤口也很疼。
毒药,缓缓流动,渗到地下去了。
邵雨轩看着药水的流动,还是不放清莲的手。
“清莲……”
他支撑着坐了起来,竟解开自己的衣杉--
身上错综,都是鞭笞的痕迹。
“清莲,你可知道?早在白莲之役前,我就知道你——那时,我爹还在,我是头一次来中原,我远远看见你,采莲……我就喜欢你,我知道你是莲花宫的,知道你们青莲和我们白莲是对头……但是,我还是喜欢你,喜欢你……只要提起你,母亲就鞭笞我,你看……你看……”
清莲不敢看那伤痕,低头,却看到邵雨轩的泪滴在自己的手上,她也落下泪来。
邵雨轩拥着她,泪水暖着她的肩头。
“清莲,你不要鞭笞我……”
那一夜的月色,是清莲出嫁以来最好的。
邵雨轩和她,坐在九曲桥的栏杆上。
荷香幽幽,花影绰绰。
邵雨轩采了月色下最美的莲花,清莲透过那花瓣,看不到自己的命运。
“莲花宫又算什么?”邵雨轩在层层莲花瓣后凝视妻子,“我宁可不要,只求与你同采芙蓉。”
采芙蓉?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欲遗谁?
清莲抚摩着莲花柔嫩的花瓣。
吴钺……她居然没有想起吴钺。
芙蓉夫人又震怒了。她高声咒骂着青莲的贱人。
对,贱人。
连清莲自己也觉得自己下贱了--她又错过了机会,错过了!
她居然打碎了碗,居然没有带剑,居然和邵雨轩在九曲桥坐到天亮!
她大约真的疯了,这怎么对得起父亲,师父,还有其他的牌位?她在做什么呢!难道是在向她的命运宣战?不,不,她不能,她不能……
可是,打开窗户,挑了帘子,就看见晨曦中,飞扬的白莲,看着,看着,她就觉得自己的魂魄中有一部分已经附在那白莲的身上,随他一同飞扬。
她的心就会跳得慌,扑到床上,握那杀人的剑,让冰凉的剑把她带回自己命运的正轨。
克父克母,克师父,克同门,克丈夫。
她必须杀死邵雨轩,因为他是她的丈夫,哪怕只是挂名。
白莲依旧飞扬。
她放下帘子。
这是她的命运,也是她的任务。
瓶子里的莲花发出阵阵使她头晕的香味。
莲花宫不太平,不仅仅是因为清莲动摇不已的阴谋,还有红莲。
今日杀人,明日放火。
“藕香小榭的弟子全死了。”
“凌波楼被火!”
“烟波阁被占!”
……
消息,瘟疫般蔓延,仍旧带着喜气,在大街,在小巷,在菜市场,在杂货铺,在亭台楼阁,在歌馆舞榭。
红莲也回来争夺莲花宫了!白莲之役将成为红莲之役了!莲花宫又要分裂了!
幸灾乐祸的,在谈论。
损人利己的,在计划。
趁火打劫的,在行动。
莲花宫不安宁,邵雨轩在奔忙,芙蓉夫人在咒骂,清莲在彷徨。
她又见了吴钺一次,吴钺来说,青莲和白莲是亲家,应该来助一臂之力,但芙蓉夫人将吴钺赶走了。
“青莲?青莲除了贱人,什么也没有!”老妇人叫骂着。
清莲也明白,吴钺根本不是来帮忙的,只是来帮她杀死邵雨轩的。
红白相争,希望两败俱伤,青莲就可得势。
“清莲,你小心。”吴钺说,“别被红莲的人伤了……也别被邵雨轩和那老太婆伤了。”
她点头。
“千万小心。”吴钺又叮嘱,“别让他们看破你,别用剑——如果红莲来了,邵雨轩会救你,趁他不备,便可杀他!”
她仍点头。
吴钺才微笑着安慰了她几句。
她没听清楚,耳边一个劲儿响着邵雨轩的央求:“清莲,你不要鞭笞我……”
在有雷雨的夜晚,红莲来了。
借着雷声,隐去他们的脚步,凭着闪电,藏去他们的影子。
来了,就和雷暴雨一样。
清莲已经摸着杀人的剑,但吴钺的叮嘱,她犹豫了,不能拔。
红莲进了她的屋子。
剑,抵着她的咽喉。
“这是什么人?”
“邵雨轩的老婆!”
“长得还有几分姿色嘛!”
“是青莲的宫主。”
“不错,不错……”
那剑去挑她的扣子。
那剑斩断她的发簪。
那剑划破她的衣服。
杀人的剑在她的身下,拔还是不拔?
杀掉红莲的人,轻而易举,但怎么向邵雨轩解释?
邵雨轩会来吗?会有机会杀死他吗?
会杀他吗?
她一手按着杀人的剑,一手在推拒和挣扎--一方面是红莲,一方面是青莲,一方面是……
她的挣扎,没有剑,几乎是徒劳。
有人的手揽着她的腰。
有人的嘴欺上了她的脸。
有人的血溅在她身上。
邵雨轩瞪着她,焦急,担心,责备……
“你要保护自己!”他说,“不是每次,我都能赶来。”
她瑟缩着说谎:“我,我不会……”
邵雨轩逼向她,影子将她笼罩,眼睛里有火光,燃烧的是忧伤。
“清莲……你不要鞭笞我……”
清莲瑟瑟。
邵雨轩终于怒吼一声,骤然夺下杀人的剑。
出鞘了,清莲的谎言。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清莲,我知道你会用剑,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我知道!”
清莲不能言。
“我一直等……一直等……我知道我等不到你,你终究还是想杀我!”
邵雨轩握剑的手颤抖。
“你想杀我,你……”他把剑塞到清莲的手中,扯开衣服,露出胸膛,“你杀我--你杀我啊!只是请你不要伤害你自己,不要……不要……红莲的人会杀了你的……你不能束手……你杀我……杀我……”
清莲慌了,邵雨轩拽着剑向自己戳,她与他争夺。
他的胸口破了,她的手破了。
血染一地红莲。
最后他像孩子似的哭了,摔上门出去了。
只剩下清莲,抱着杀人的剑。
莲花的香,是血腥。
“你是带着血光来的,你必须把血光带过去——你知道吗?”
她的确把血光带过来了,带离了青莲庄和青莲的弟子。可她自己还在血光中,深陷,且越陷越深。
我要怎么办?
雨轩,雨轩,我要怎么办?
她无声地呐喊,然后突然住口--天,她居然在唤雨轩,在唤她必须克死的那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