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渔人码头，唯真一个人呆呆地坐在Fog Harbor Fish House靠窗的木桌前。她的面容苍白清瘦，眼里水气氤氲，仿佛整个旧金山海港上空难以消散的海雾都驻进了她的眼睛。
唇色浅淡，血色全无，她坐在那里，仿佛是一尊雪白的大理石雕像，安静而孤立。
她面前两人的杯盘，侍者已经悄悄地撤去了一套，对面的人已经用餐结束，先行离开了。而她面前的那一份却几乎没有动过，侍者看着这位清秀却带着愁容的东方女子，什么也没说，悄悄退下。
一刻钟之前，姚远刚刚离去。
唯真已经买好了回国的机票。姚远特地从斯坦福开车过来践行。虽然这几个月他俩也时不时见面讨论算法，但是在研究室之外的地方见面，算得上是约会了，这还是他俩离婚后的第一次。
“这家海鲜不错，这几个月你廋了很多，你应该注意营养。”记忆中，这是姚远对自己说过最关切的话，虽然还是命令的口吻。
唯真勉强挤出一丝笑。她最近熬夜实在太多了，多得有些病态。连姚远这样心无旁骛的人也不能忽视她的病容。
姚远以前从来不对自己嘘寒问暖，没想到离婚之后，倒是客气起来。
“师兄，这半年多谢你的指导。” 唯真的语气也透露着淡淡疏离。
“唯真，你不用和我这么客气。你的努力我看得到。论文我刚刚拿到系里评审了，初审反响很好。”
唯真抬眼看了一眼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师兄。他和她认识了十年，恋爱三年，共同生活了五年，但遗憾的是姚远从没有正视过她的学术潜力，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没有认清过自己。
如果不是那件事刺痛了她。她也许还在国内浑浑噩噩地做着一份高薪体面的外企工作。
而那件事，将是她一生的转折，那个身影，更是她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她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从事理论研究，所以才会在基础算法面前一筹莫展，才会用最粗暴的方法去解决问题，从而伤害了他，那个最爱自己，自己也最爱的人。
“这一定会是一篇高分SCI！我们应该再接再厉。”
和对面人相比，唯真脸上并无喜色，对他的提议也是淡淡的。
“你真的决定回国？”
“是的。”
“考不考虑留在斯坦福？做我的助手。你知道斯坦福是全球AI研究的圣地。”
“我的签证到期了。”拒绝姚远，唯真随手找了个最现成的借口。
“那你考不考虑和我复婚？”
“复婚？”
“对，复婚，你的签证就不再是问题。我们可以继续留在米国一起做研究。”姚远的语气难得有些热切。
唯真疑惑地看了看对面的男人，不禁失笑。
师兄还是象一台机器那样地精准冰冷，哪怕是提出复婚这样的要求，也能够做到不带一丝温情。签证、教职、研究，这些便利就能够让他提出复婚的请求。
对姚远，唯真再清楚不过，他的请求不过是因为自己最近完成的那篇论文罢了，当初姚远没有完成的补丁算法，她完成了。复婚，不过是他对自己专业上的肯定，与感情毫无干系。
如果是以前，她可能会对姚远对自己的任何肯定都欢欣鼓舞，但现在，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崇拜师兄的小女孩了。一旦品尝过两情相悦真正的爱情的滋味，她回不去了。
“我是独女，父母都在中国，我想以后留在国内工作。”到底是爱过的人，唯真还是不习惯直接了当的拒绝姚远，好在她迂回的借口也足够多。
姚远仿佛没预料到多年来一直跟着自己身边，言听计从的师妹也会拒绝自己。恋爱、结婚、离婚，都是他说了算，复婚却吃了软钉子，他似乎有点不适应。
“我说的复婚和我们以前结婚不一样。这是和感情无关的，签证、教职、工作室，这些我都可以给你。唯真，以前是我对不起你。”
唯真摆摆手，制止对面人说下去。
“师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不用解释。回国之后我不会停止研究。我的第二篇论文已经在构思中，我会和你保持联系。”
这对话真是一点儿不像前妻前夫的对话。唯真再不情绪化，也觉得有些别扭。
“也好，复婚的事，你再好好考虑考虑。不要感情用事。”
走之前，姚远还在重申他的立场，他对这场诡异的对话一点儿不觉得异样。
姚远终于走远了。他是那种从小就被骄纵的天才，不能容忍任何挫折。唯真没有答应他的复婚，估计在他看来已经算是一种冒犯了。自己怎么能够在这样的人身边呆了八年？唯真想想就觉得好笑。
也许只有和萧橪在一起，自己才算是被人真正爱过吧，只有他才会把自己当作一个女人一样地爱着。
想到他，她的心又沉了下去。
“朱小姐，好巧。” 柳涣涣把墨镜取下来放到桌上。
Fog Harbor Fish House是渔人码头最著名的海鲜餐馆，国人旅游来此的不少。
唯真倒是没有太大的意外。
“不介意我和朱小姐Share Table吧。这地方太难等位了。我就说不来这种网红小地方吧。小男生偏来。办事也不靠谱，连个预定都搞不定。”
唯真顺着柳涣涣的眼神看去，前台，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正在用并不流利的英文和白人女招待交涉，看上去真是预定出了纰漏。男孩子头发短短的，一双大长腿，背影和萧橪有几分相似，唯真的心被拽得一紧。
“他和萧橪很像吧？”柳涣涣玩味地看着唯真。
唯真立刻醒悟过来，萧橪现在应该还在澳洲拍摄。
小男生坐到了唯真对面，清清爽爽的，确实和萧橪颇为神似。唯真有些恍惚。柳涣涣嫣然一笑。
“没想到朱小姐的新欢和我的刚好相反。”
“我的新欢？”
“别奇怪，刚才在花街的时候，我看到你和那位先生了，不过我没有打扰你们。”
唯真才想起来她指的应该是姚远，她和姚远刚从旧金山最著名的景点路过，花街开满了紫阳花，路旁游人众多。
“我前夫，也是你新男友那样斯斯文文的样子。我和他结婚的时候，我才入行不久，事业刚刚有起色。那时候我觉得他非常绅士，大暖男，能和这样的人结婚，一辈子都有依靠。所以我毅然决然的嫁给了他，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不惜影响自己的事业。
可是结果呢？他不还是和别的女人搞在了一起。我不想忍，所以我提了离婚。可他在离婚期间，也没忘了背后捅我的刀子。”
“你和刘石辉摊牌了？”
“对，我们都离婚大半年了，只是你懂得，娱乐圈有合约在身，很多事我也没法公开。”
唯真表示理解。
“多亏了你给我的证据，二审他老实多了。”
刘石辉是娱乐圈排的上号的雅痞大叔型男星。事业虽然没有柳涣涣那样如日中天，但因为和天后结婚，知名度也不小。他确实是个大暖男，可惜是中央空调型的大暖男。
柳涣涣孕期，刘石辉就和同剧组的女演员出轨了。孩子长到快2岁，他还频频与各路靓女约会，柳涣涣忍无可忍，和他提出离婚。因为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官司又拖了半年。
离婚期间，因为两人都在娱乐圈，为了各自的形象和商业代言的合约规定，他们一直维持着恩爱夫妻的表象，只是私底下早已是各过各。
柳涣涣看中萧橪，并且钦点他做炒绯闻的时候，刘石辉与她的第一次离婚庭审已经结束了，两人处于分居状态的。柳涣涣不算是出轨对不起他。
本以为夫妻一场，大家可以心照不宣，相安无事地体面维持到正式离婚。没想到刘石辉却借电影宣传突下黑手，迫不及待的要把她毁掉，在那之后还不停的抹黑萧橪。
唯真坚持告诉柳涣涣的刘石辉是幕后人，还给了她刘构陷她的直接证据。也是因为唯真不忍看一位女性被她曾经最亲近的人迫害。
本来离婚一事，刘的过错就在先，却还要从母亲身边抢走孩子。眼看自己的官司没有胜算，他更不惜毁了她的事业，这样的人哪里还有一点夫妻情谊。婚姻总会迫使人放下最后的伪装，把人性中最真实的一面暴露出来，委实可怕。
“两个月前，我官宣离婚了。”柳涣涣把玩着手里的墨镜。“公开了真好，我自由了，再也不怕什么绯闻了。”
她旁边的男孩子佯装研究着菜单，听到这里偷偷一笑。
“所以，你说，那些看似斯文的老男人真的好吗？满肚子阴谋算计，还不如这些年轻男孩子。”
大男孩明显竖起了耳朵，一望而知很在意柳涣涣对自己的肯定。
“涣涣，咱们点这个吧。我算了卡路里正合适。”
男孩子这么周到，柳涣涣嘉许地点点头。男孩子立刻一脸灿烂地招呼服务生。
唯真看着他倒有些可爱，自己苍白的脸上也微微露出些笑意。
“你不该放弃萧橪。他最近势头挺好的。”柳涣涣忽然转换了话题。
唯真措手不及，笑容有些僵硬。
“萧橪现在在拍的新戏快杀青了。他最近因为黑客事件，又上了热搜。汪老板已经决定趁他这波热度，抓紧电影上映了。
一般来说这种电影后期制作怎么也要一年半载，老板现在又要追加投资，希望有钱能使鬼推磨，把这部剧赶在三四个月之内上映。眼下正四处踅摸能接急活的特效公司呢。”
“你可以让他试试夏周科技。夏周的AI视效技术很成熟，AI制作效率也高。”
“啊，对啊。我怎么把夏周科技忘了。这可比好莱坞的特效公司便宜多了。”柳涣涣和投资人汪老板很是相熟，递得上话。萧橪进组也是她牵线搭桥的。
“谢谢朱小姐，每次和朱小姐谈话都有收获。”这句话柳涣涣倒是说得格外真诚。
“柳小姐过奖了，你对萧橪很上心，帮助也大。”
唯真的话让柳涣涣身边的小男生有些紧张。柳涣涣毫不理会。
“现在萧橪的网络热度这么高，这部剧一定会大爆。”
“希望如此吧。科幻片还是看特效。”唯真淡淡地说，柳涣涣每说一次萧橪的名字，她就痛一次。她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二位慢用。”
“你说，到时候电影大卖了，萧橪会感激我这个引荐人吗？”柳涣涣挑着眉，欣赏着唯真的不自在。这是她和她谈话第一次占了上风。
“自然。”唯真已经站起身来，不想再多说一个字了。
码头边，柳涣涣追出来，叫住了唯真。
“朱小姐，留步。”
旧金山的海风特别潮湿，水汽湿重，唯真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你和萧橪真的结束了？”
“是。”唯真没有回头。
“你不应该放弃他。”这话柳涣涣今天说了第二遍。萧橪真成了她的执念了。
唯真有些想笑。“你怎么知道是我放弃他，他就不能抛弃我？”
“不可能，萧橪虽然女朋友很多，可是从来没有他的前女友说过他一个不字。”
唯真无言，海风吹得她的眼睛生疼。
“即便他被全网黑，也没有一个前女友出来落井下石。他是什么样的人，朱小姐，你应该清楚。”柳涣涣尖利地说。
唯真的身影顿了一顿，风有些大，吹得裤脚紧紧地贴在小腿上，她几乎站立不住。柳涣涣没有放过她。
“朱小姐，你刚才那个新男友，看似斯文，实则冷淡刻薄，不会比萧橪更可靠。”
唯真知道她指的是姚远，“你所说的新男友，是我的前夫。我们在谈复婚。”
柳涣涣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