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真没有想到Debora背后的故事会如此复杂，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激越的话来，一时有些回不过神。她当然无法忽视Debora手中的医疗单据代表的女性的苦难，她相信Debora所说的都是事实。
Debora激动之后，也略带歉疚的停了下来。她从来没有恨过唯真，从大学时期起她就欣赏她，唯真聪颖、善良、多情、勇敢，是她想活成的模样。她反对唯真和姚远在一起，是因为她知道姚远的秘密。现在唯真已然离了婚，显然也是知晓了那个秘密。所以才会在上次谈话的时候感谢她。
唯真现在的这一段感情她也不看好。她之所以毫无愧疚的制作那段AI假视频，栽赃萧橪，因为她查过萧橪的资料。根据她的调查，萧橪不过是一个素质堪忧的直男癌。
但她觉得老同学比那小子大了不少，两人也就是一段露水姻缘罢了，她和唯真疏远多年，唯真的私生活也没她置喙的余地。
Debora自己一直独身。事实上，从大学时与张洪波朦胧的好感被京城富家女吴小苇熄灭之后，她连恋爱都没有谈过。作为从乡村走出来的女高管，她一直投身于一个民间的乡村女性救助公益组织。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她有她自己的坚持。
“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的提醒，我不该暴露了公司的网络。我太大意了。”
“暴露的事不能全怪你。”唯真也有些无奈，但是她的观点还是很明确，
“Debora，我敬佩你为这些不幸女性所做的一切，但这不代表你为营销网络所做的事就是对的。
我们是人工智能的从业者，这个行业是前沿科技。你我都知道在普通人类面前，人工智能有多大的优势。我们手中握有利器，要更加自律。
Deepfakes这样的技术为什么会被全网封禁。是因为AI从业者对此有共识，这项技术挑战了社会伦理。科技是人类精神的荣光，而不是挥向普通人群的利剑。你不应该跨过这条红线。”
Debora不说话，唯真说的有道理，但道理都太冠冕堂皇了，她不是不懂， 但她和唯真不一样，她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她的眼中见多了丑恶和黑暗。
要对抗这个肮脏的世界，她并没有太多武器可以选择。
“我不越线，自然有别的人越线。你以为靠行业自律真的能保证人工智能技术不被滥用。三十年前人工智能一诞生，潘多拉的盒子就已经打开了。”
“至少我们实验室的人不应该做这样的事。”
T大人工智能是一块响当当的招牌，师出同门，Debora也有些黯然。她何尝不想做老师的好学生，但只是她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挣钱有很多合法的方法。你如果愿意，我可以帮忙。”唯真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
Debora吃了一惊，她心目中唯真一直是恋爱脑的小公主，象牙塔中的活神仙，怎么会主动淌这人间的浑水。
“你不用管，这是我们女性公益组织的事。”她本能的拒绝。
“我也是女性，参与女性公益也是当然。”唯真淡淡地说。
“哼，你那个小演员听到你这么说该怎么想。”
Debora心目中的萧橪是个劣迹斑斑的仇女癌，在营销网络拿出来大做文章的早期言论中，她发现了好几次他点赞的都是堪称直男癌的言论。为此，她深恨唯真的眼光。
“你在营销产业浸淫太久，思维方式已经不能脱其窠臼。看来假数据也会把造假的人骗在其中。”唯真的话一针见血。
“怎么，想为你的小演员洗地？”Debora嘲讽地说。
“洗地是粉圈的语言，不是我的。我相信数据。十年为计，萧橪在网络的发言总共有多少条，其中能被挑出来批判的，又有多少？这个比例你想过吗？
这些你们认为有问题的发言，在同龄人发言的比例又有多少，这些人后来是不是都是发展成社会公敌，你统计过吗？”
“有些话，他只要说过，那就代表他就是这么想的。”
“这也是营销的逻辑，大数据分析并不相信这些单点数据。恕我直言，你的数学思维还停留在十年前，Debora。”唯真对老同学也没有太客气。
“不就是因为他是你的小情人嘛。各种洗。”尽管知道从专业角度来讲，唯真的指责无可辩驳，Debora还是抑制不住的要表达她的愤懑。
“不管他是谁，单从个别的发言就判断一个人的品行，不顾其年龄、环境、社会舆论等等维度。这都是非常简单的思维模式。普通人也就罢了，作为熟悉数据分析，专业人士的你，这种认识实在不应该。
这次萧橪和柳涣涣的绯闻，澄清视频出来之后，营销号黑不了柳涣涣，幕后人却还在买水军继续黑萧橪。可惜后续的黑，不但没有黑倒他，反而引起了科普大V的力挺，路人的同情，可以说是一次彻底失败的营销。
如果我是营销号，至少还应该做萧橪的言论变化趋势，和同等教育水平人士的对比分析，此外收集他所有不当言论的频率，划分恶劣等级。
只有摆出这些基本的数据，得出的结论才能够让人心服口服，否则就无法避免这次你们营销号带节奏，却被更多群众反噬的现象。”
唯真的脑回路总是不自觉的往专业上飘，她说这些话，语气平淡得不像是在谈论她的男朋友，而是在分析一桩平常的社会新闻。
Debora无语，此次饭圈对萧橪的围剿，引起了大V反击，路人群嘲也是事实。多年来在网络世界所向披靡的营销网，第一次有了力不从心之感。Debora不得不承认唯真在专业上相当犀利。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人不放过萧橪，我也承认营销号后来做得确实不高明。但苍蝇不叮无缝蛋，就算绯闻是假的，萧橪YP，滥交，娱乐圈里的腌臜事他可一件没少干。信不信是你的事情。”
Debora想起了当年她劝唯真远离姚远，似乎也是同样的情景。“不过我猜你多半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意孤行。”
“我不评价，也不打算改变你对萧橪的观点。只是不符合数学逻辑的话，对我而言是没有力量的。”唯真一脸云淡风轻。
当然，唯真还有没说的话，我和萧橪朝夕相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自有我的判断。不过这就不值得拿出来和外人说了。
“你调查过他？”
唯真想到自己的数据源，算是默认了。
“看来你谈恋爱终于聪明了一回。”
这是Debora在暗讽自己和姚远的旧事，唯真也懒得理论，直接了当的切入主题。
“你没有真正认识到数据的价值。”
“数据的价值？我就是利用数据的价值挣钱。才能够救助这些可怜的女性。我靠的是我的技术。这没什么丢人的。”同样作为T大的毕业生，Debora也是骨子里带着骄傲。
“假的数据可以挣钱，真的数据也可以。”唯真还是淡淡的。
Debora猛然惊醒，她一直在提供技术支持，运营营销网络制造假数据，但最近一年，很多广告客户开始怀疑数据的真实性，要求脱水数据。
目前活跃的营销渠道有四大八小，客户下单时候往往通过很多不同的渠道来造假。单一渠道只能统计自己注了多少水，无法拿到其他渠道的数据。
平台方倒是可以利用技术甄别手段拿到脱水的数据，但判断条件趋于简单，往往并不精确，并且平台的数据也只能从自家平台拿到，是看不到其他平台的。
可以说目前基于全网的脱水数据并没有。而客户需求却日益增加，这确实是一个商机。
“我最近在实验的AI算法在甄别网络发言方面有非常好的表现，可以精准的实现数据脱水，关键是数据可以全网抓取，来源公开合法。数据销售的渠道你熟，如果你对真实的数据感兴趣的话，可以发邮件约我，我们谈谈具体的实现方法。”
Debora看着身边气定神闲的唯真，几年不见，她已不再只是Debora认识的那位天资过人，恋爱却一塌糊涂的学霸同学，现在的唯真是一位睿智洞见的数据分析专家，她的一切都建立在过硬的专业技能和强大真实的数据支持之上。
“人不是只有一面的，你是如此，他也是如此。”她没打算和Debora套近乎，但也足够真诚的释放了善意。
这世界纷纷攘攘，阴差阳错，从来就不是只看一面。大数据时代，人工智能专家眼中的世界和普通人的世界是不同的。Debora看着唯真的背影，露出了一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