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视频电话之后，已经过了几个月，唯真还没有向父母坦白离婚的事。父母问起来，她只说姚远去美国出差了，一年后才能回来。这倒也是实情。
虽然姚远和她父母并不热络，但身为大学教授的父母对女婿的高知身份还是很看重的。萧橪是个演员，父母对演艺圈的印象一向不太好。唯真思索着怎样和父母提及萧橪才能让他们好接受。
虽然自己清楚萧橪的品行，但毕竟他曾经绯闻缠身，有过不少女朋友，况且他还小自己那么多，这样的搭配，自己可以不顾世俗，但父母能够同样超然吗？
唯真在电脑前左思右想，萧橪在客厅玩游戏。他投入游戏的劲头仿佛还真是个孩子。唯真以前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两人的未来，估计也是下意识的就觉得他不会在自己的生活中长久存在。可是现在，萧橪已经开始走进了自己的心。她远远望着兴高采烈的萧橪，陷入了沉思。
唯真，不管离婚后，你多么害怕，多么抗拒再发生一段牵肠挂肚的感情，你还是不可抑制地认真了。
唯真握着手里的电话，翻开了通讯录，手指停留在母亲的电话号码上。她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按了下去。
母亲飞快地接了电话，唯真还没来得及说话。
“正好，正要给你打电话呢。你倒先打来了。”
唯真吓了一大跳，“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大事，你表姐啊，就是那个嫁到宜昌大姨家的三女儿，你该叫她三表姐，要到北京做手术。你去接一下站吧。”
“什么时候？”
“哦，说是已经快到北京西站了。刚过了石家庄。”
“妈，你怎么不早说。”唯真妈妈这样的临时通知，真让人抓狂。这些年唯真接待这种到北京看病的亲戚接待了不少，其实亲戚们都挺自觉，都是自己联系了医院，也不会住在她家，但唯真母亲不想让亲戚们觉得自家人傲气，总要求唯真去接送一下。
“你能不能早点通知，每次都这样？”唯真忍不住抱怨起来。
“大周末的，你有什么忙不开的。你别骗我又加班。你加班，姚远也加班？” 比起很多把北京的外地女儿家当作驻京办的亲戚来讲，唯真妈妈觉得自己只是让女儿女婿接个站的行为已经是极为克制了。
但其实以前这些事情都是唯真自己去做的，姚远从不参合，不过这仍然让姚远母亲对唯真有些不满。
唯真一时语塞，想生气又不知道冲谁生气，萧橪已经走过来轻轻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他俯身在她耳边说，“问清楚车次，车厢号。”
唯真看着他，有些愣住了。以为他不过自顾自地玩，没想到他一直留意着自己。
到了西站，才发现表姐和表姐夫是一起来的，唯真不用陪护，倒是松了一口气。萧橪明天有在上海的商业活动，下午要赶飞机，却还是先开车和唯真一起把表姐夫妇送到了北京妇产医院。
表姐夫在北京进修半年，表姐也就顺便来北京的三甲医院做个卵巢囊肿手术的。姚远和唯真回江城的时候不多，亲戚也见得不全，所以表姐夫妇并没有见过姚远，只是听说过姚远是中科院的研究员，学术成就斐然。他俩一直把萧橪喊做姚远，萧橪也不解释，一路应着。倒是唯真很不好意思。
到了医院，萧橪因为要赶飞机先走，唯真留下陪着表姐办住院。两人分手的时候，表姐看着他俩直笑。“唯真，你老公舍不得你呢。你去送送你老公吧。我这里有你姐夫。”表姐说这话的时候，萧橪眼睛一直盯着唯真，没有否认的意思，唯真只得跟他出来。
北京五月的春天，正是满街花树，春风拂柳的时候。萧橪牵着唯真的手站在车前，风吹着白色的花瓣落在她的发间。许是因为表姐误会了的缘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沉默着。萧橪帮她把花瓣拂去，看着她，眼睛里只有笑。
两人象情窦初开的小情侣一样拉着手站了一会儿，颇有些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境地。唯真心里想，五月真是恋爱的季节，花是甜的，树是甜的，风也是甜的。
萧橪已经轻轻地吻上她的额头，“傻妞儿，等我回来。“
她乖巧地点点头。
他笑意更深，附在她耳边，”我不是不介意她叫我姚远，我只是不介意她把我当作你老公。”
唯真笑着推了他一把。出停车场时，萧橪忍不住回头看，她还站在梨树下，浅浅地笑着。雪白的花瓣纷飞，她穿着白色的小风衣，蓝色的牛仔裤，棕色的皮鞋，短发被风吹起。她的眼神柔情又肆意，仿佛五月的春风一样，温和却也有热度。于是他也笑了。
缴费处排队，表姐还在一个劲儿的夸，“你们都结婚五年了，可我看你老公看你那眼神还是热恋中一样，这感情也真好。”
唯真不好明说，只是笑笑。却听后面一个人冷笑了一声，唯真一回头，竟是Debora。
妇产医院的走廊上，唯真和Debora站在玻璃窗前，窗外是帝都的车水马龙。唯真看着Debora手中的厚厚的缴费单，眼神自然流露出关切。
Debora手里捏着一叠粉粉黄黄的单据，冲她一扬，“让你失望了，这些都不是我的。”
唯真没想过打听她的隐私，但她有些话必须要和她说明。
“我看到你停止对萧橪的攻击了。”她指的是和萧橪讲数据分析时，她故意忽略掉的那一条短短的线段。
那条线段终止的时间符合她和她摊牌的时间。
果然是雁过留痕，她的一切她必然洞悉。Debora也没什么可说。“营销产业这么大，想把这个小演员摁死的可不是我，我只是接个单子而已，我不做，别人自然会做。”
唯真知道她说的也是实情。数据显示热度并没有下降。其他的水军没有停止活动。不过唯真还是想提醒老同学一句，“你接这种私活，还用公司的网络做这件事情。未免太愚蠢了。”
那条线段能够被AI独立标识出来，多半是因为那段时间的水军行为是从万众互联的网络段发出，唯真入侵万众互联的那两周，Debora的网络行为是公开暴露的。万众互联是上市公司，IP地址是注册的，很轻易就能被人追踪到。
Debora听得出唯真的善意，但她只能苦笑，“还不是拜你所赐。”
唯真一想，那段时间自己为了获取信息，破坏了她精心布置的网络屏蔽也是实情。只是Debora两周之后才发现，也是过于迟钝了。
Debora不想自己在老同学面前显得那么弱势，“你放心，发现之后我就修补了漏洞，我后面接的单子多了去了，都是安全的，你也看不出来。说不定我还给你家小演员吹过彩虹屁呢。”
唯真相信她修补漏洞是真，继续接单子也是真，只是给萧橪做数据不是真，因为无论她后续什么行为，有前面留下的特征在AI是能够识别出来的。Debora显然是没有碰过萧橪的事情了，唯真知道她信守了诺言，但也不便点破。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Debora是万众互联的安全总监，级别不低，按理说，国内互联网大厂的薪水比在外企的唯真还要高。她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去冒这种险，互联网安全法可是刑法。
“钱。”Debora毫无愧疚地说。
她是来自农村靠自己考进Top2的贫困生。大学时期，她就和他们不一样。姚远，张洪波是京城青年才俊，唯真则是来自南方省城的高知家庭，都出生在中等以上的人家。本科毕业后张洪波立刻出了国；唯真保送研究生，安安心心读到了博士。Debora则只能靠自己勤工俭学，勉强读到了硕士，放弃了继续深造。
博士毕业后，姚远进了中科院安心研究；唯真为了夫妻两人生计去了外企做算法工程师，没有从事理论研究工作，但收入颇丰。
唯真找工作，可以为了工作时间选择较低工资的外企。而Debora从一毕业就只能一头扎进互联网大厂，用命去拼，从底层一行一行代码写起，直到爬上总监的高位，挣的都是辛苦钱。
唯真对这个答案倒也不意外。她印象中Debora一直都对钱有执念。要是往常，她可能也就话尽于此了，但今天因为萧橪的缘故，她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你难道不觉得营销行业太黑暗了吗？资本为了套利，利用营销网络掩盖真正的民意，黑白颠倒，山鸡变凤凰，而真正优秀的人和作品却被排挤，被剿灭。你作为帮凶，不可耻吗？”
Debora冷笑一声，“朱大小姐觉得消费几个小白脸，生产几部烂片就黑暗了。你知道什么是黑暗吗？”
她有些激动地扬了扬手中的缴费单，“这些，这些才是血淋淋的黑暗。你见过吗？”
唯真这才注意到她手里的那一沓缴费单都是来自不同名字，不同科室：XX芬，XX秀，X芳…年龄各异，每一张都有一个极乡土的名字。
“这些，这些是B超，这些是CT、核磁…这个人流，这个盆腔炎，宫颈癌…”Debora把单据像扇子一样铺在她眼前。
“她们都是乡村妇女，她被拐卖到山区，生了几个孩子，逃出来又被送回去，只因为买家说孩子离不开妈妈。她被父母逼着嫁给比自己大三十岁的老光棍，因为父母收了高额的彩礼，回家被哥哥打到骨折；这个被前夫强奸，这个被男朋友多次家暴。
她们一身都是病，求告无门，走投无路。家人不管，社会也不管，因为这些都被属于家庭矛盾！感情纠纷！
你见过这样的黑暗吗？你岁月静好，花前月下的时候，见过这样的黑暗吗？而我，我每周都要为了这样的黑暗付几万块！”
唯真震惊了。这些单据加起来少说也有三四万的费用。这要是长期下来，薪水是肯定不够的。
“我做了什么，我不过按照客户要求做些假数据假视频哄骗这个虚伪的世界，我靠技术吃饭。你的小演员被编排了是很可怜，那些被营销假数据愚弄的粉丝也很可怜，可是没有她们可怜！”
Debora紧紧握着手中的单据，她尽量平静自己，却仍然忍不住激烈地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