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室的灯光柔和又明亮，窗外是京郊早春的明媚山水。唯真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萧橪走近。
年轻的男孩染不上沧桑，几个月艰苦的野外拍摄只给他添多了一些狂放。萧橪双手插在西裤的兜里，不羁地走过来，步履轻松，风流倜傥。
他曾是她灰霾生活里偶然洒落的阳光，是她离婚后惨淡生活的救赎，而她却亲手将通往光明的门封闭，甘心自己重回黑暗中。
现在她唯一庆幸的是离开了自己，他的光芒没有熄灭，反而更加耀眼了。这是她苦苓一般的心里唯一残留的一点糖。
萧橪看着唯真精心的妆容，也有一些恍惚，她的妆化得极淡，却掩饰得很好，眼前的唯真和讲台上的专家一样，看不出一丝悲喜，她的眼睛像极了窗外淡青色的雁栖湖水，只是不知道水面下掩藏着怎样的心情。
刚才自己在众人面前有些不冷静。自己几乎忘了来之前他对自己的反复告诫：
此行，只求一个明白。
他谈了一场新奇刺激的恋爱，然后被不明不白的分了手。忍气吞声不是他的性格；对于唯真，他要求自己做到不爱也不恨。
在澳洲的这几月，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自己和唯真在一起的最后时光。她的字字句句，他都反复琢磨。
第一次分手时，她说过最好的时机；第二次，她给自己分析剧本。
事实证明，她的建议是对的。分手不到一周之后就进了组，又因为在海外拍摄，他得到了一个较为宽松的舆论环境；戏份吃重，剧组紧张的拍摄，让他得以用忙碌冲淡了失意，慢慢自愈。
这几个月网络上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看似无关，却都朝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
先是美国公司的联合跨国诉讼，全网营销网络偃旗息鼓；他的网络风评一夜扭转；最近找他的剧本和商业代言不断，资源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并且因为他一直以来坚持我行我素，现在的他已经有了一个做任何事情都是常态的人设。
他和以前一样的自由任性，却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宽容度。他不清楚这其中所有的联系，但他也知道必然离不开唯真的运作。至少那个大规模黑客受害事件，就应该是明明白白的唯真的手笔。
他还知道她要和姚远复婚了，他偷偷查了他俩的联名论文，“Sabrina Zhu＆Jacob Yao”，他看到的时候，不是不嫉妒，但他也理智地承认唯真和姚远才是珠联璧合。
感情的事无法勉强，自己身边也有很多品貌相当，兴趣相投，甚至说年龄更加匹配的姑娘，死缠烂打不是他萧橪的作风。
VIP室，两人终于面对面。
唯真对这一天也不是没有准备，尘埃落地，是时候给他一个交代了。让他带着误会和伤痕走下去，无论是遗忘还是宽宥。都是残忍的。
因此不待萧橪走近，她先充满歉意地欠了欠身。“萧先生，对不起。我向你郑重道歉，你要的解释我现在就全部告诉你。”
她如此端庄客气，萧橪倒是没有料到，他也不便上前，在离她两米的地方站定，语带不屑。“朱老师这是又要给我做数据分析了吗？”
唯真听得出他的讽刺，她惨笑了一下，继续说道，“七个月前，我利用你的数据进行AI训练，你是知道的。”
“知道。”他俩为这事第一次不愉快然后又迅速地和好，他去上海之前，她站在梨花树下送他，那天的风夹着花瓣，带着清甜的香。
“我最初的想法是你的数据仅用于算法训练，但当时和我一起研究的朋友拿了这套数据和AI的prototype回到美国，在他们公司内部做了个Demo，引起了法务部门的注意。
那时候，美国互联网企业也在为大陆的水军感到头疼，因此他们决定利用AI的分析结果，反向追踪，锁定水军，发起跨国诉讼……”
唯真把洪波如何利用架构师的身份说服公司采用萧橪的数据源锁定水军；为了把Debora和万众互联从AI的锁定列表中排除，他们是如何找姚远帮忙，以及在修改算法对抗AI的希望破灭之后，唯一的希望是就是从数据源头作伪的情况全盘向萧橪托出。
几个月前唯真的突然转变，萧橪想过很多原因，也脑补过很多感情的狗血剧，却没有想到自己懵懵懂懂的那几天，唯真经历的却是科幻片一般的情节。
如果不是自己身在其中，唯真的这个故事可谓精彩，他几乎会认为三人小组是毛衣战中拯救中国互联网龙头企业和好友的英雄群体。而唯真，还是那位他一见倾心的钢铁女侠。
只是在这个故事中，他是那个被牺牲，被愚弄的人，被人从最幸福的云端拉下，前途尽毁。不管她后来做了怎样的补救，这是来自爱人的赤裸裸的背叛，她的所作所为都像刀子一样插在他的心上。
“好，很好，朱老师的故事很精彩。我需要时间消化一下。”萧橪习惯性地用手敲着下颌，他的反应很真实，他从不向世界矫饰他的感受和态度，包括唯真。
两分钟之后，他犀利发问。
“就算是需要数据作伪，利用我造流量。你可以跟我说明情况。”他当时那么爱她，唯真无论请求什么，他都不会拒绝。而且就算是最后被强行分手，他乞求的也无非是个真相。
“AI自动建模的维度超乎人的想象。举例说，你在购物网站上浏览到某个商品，你的眼光只是多停留了一秒，手指滑动略微慢了一下，对人来讲这是完全可以忽略的，但是AI就能够捕捉到你的动作，从而判断出你对该商品感兴趣，给你推送相关广告。
如果当时我告诉你真相，你后续的所有的反应就不可能真实，从而导致AI判断数据集失真。一旦改用了其他的数据源，那诉讼的名单我们也不可控了。在AI面前，人是根本不可能有所隐瞒的。”
“所以，那天晚上我是自投罗网？”
唯真面露不忍，回忆起那天晚上他的醉颜。那天他确实醉了，醉中做的一切AI判定都是合理的。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满是哀戚和无力。
“我曾经以为技术能够解决世上的一切难题，所以我付出全部的身心去专研，去打造这把利剑。却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造出的利剑，会挥向……”
她想说我的爱人，但实在太不合时宜，面对冰冷犀利的他，她只能把爱人这个词生生咽下。
她的痛苦，让他的眼里闪现了一秒的柔和，不过萧橪的思维非常清晰，他继续问道，
“就算你需要瞒着我做这件事，张洪波的公司从收集数据到发起诉讼不过三个月时间，三个月之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整整七个月的煎熬，他在澳洲红土地拼了命一样拍戏，只为了忘记她。每天不把自己折磨得精疲力竭就无法入眠的痛苦。他无法释怀。
唯真也觉得无言以对，她痛苦地再次道歉，“对不起。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之后，我无法再面对你。而且，我还有后续的事情必须做。”
沉默片刻，他问：
“把我列进黑客受害者名单的事是你做的吗？”他果然敏锐。
“是，但不全是，实际上那个bug一直存在，以前只是有客户零零星星的反应，并没有引起平台方的重视。我确实利用bug做了一些掩饰数据。
但是短时间内大规模爆发，达到百万级的用户影响，还是Debora利用她的旧营销网络做的。针对你的后续很多网络舆论引导，也都出自她的手笔。毕竟她对你也有亏欠。”
萧橪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一年前，他曾经希望营销网络不再主宰着网络世界，自己在事业上有更大的自由度，一年之后，一切似乎都奇迹般的已经达成了，只是没想到这途径是如此惨烈。
“很好，朱老师，你的解释足够充分。补救措施也非常高明。”
唯真确实是个思维缜密，深谋远虑的人，事实上，在那个狂乱的夜晚，萧橪带着满足与疲倦睡在她身边，她在黑夜中独自面对他手机发出的幽光，在一切开始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后续的补救措施。她原计划是一年，只是Debora的加入加速达成了她的计划。
“我自问没有任何理由请求您的谅解。事实上，今天您不来找我，我也会找时机告诉您事情的真相。这件事瞒着你，不公平。萧先生，请接受我最诚挚的歉意。”
她深深地弯了下腰，用这个最正式不过的姿态将已经到眼眶边的泪水强忍了回去。唯真抬起头来时，面上已经平静如水。
萧橪咬着唇，点点头，无话可说。
现在，他的所有疑惑都解开了，他和她之间再也没有纠缠和不解，同时也没有任何可以多说的话。她利用了他，也弥补了他，现在他俩互不亏欠。
他爱她，也恨她，在一切结束之后，现在的他面对她，是不是真能无爱也无恨呢？这短暂的一面之后，自己和她真的只能成为路人？
萧橪贪婪地看着唯真，竭力想在她平静的面容下找到一丝过往感情的印记，可是她看上去却是那么的……专业。
对，专业！
唯真是人工智能专家，是大会中光彩照人的AI女神，现在的她一举一动充满了优雅的学术气息。而他怀念的，却是那个和他一起骑着摩托在夜风中追逐手机的御姐，和自己笑着在沙发上闹成一团的小可爱，还有那个无数次与自己紧紧相拥、颤栗不止的如水一般柔情的女人。
这些，都在眼前自信优雅的女学者身上难觅踪影。
可是他，为什么还是不愿放手？
恍惚中，萧橪听见了自己干涩的声音，“朱老师，如果我不接受你的道歉呢？”
唯真明显震了一震，她有些回不过神来。自己已经尽可能诚挚地道歉了，虽然不能寄望一定获得他的谅解，可是听他这么直白地拒绝自己，唯真还是觉得很难过，萧橪对自己的恨意竟是如此之深，她的心里悲哀层层涌起。
她做了个深呼吸，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现在，她迫切地想给这一切划上句号，逃离他的身边。
“萧先生，您当然有拒绝的权利。只是我……再也不能为您做什么了。很抱歉。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还有个专家联合座谈，我先走了。”
说完她走向门边。
走廊里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杂沓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几个女孩子的尖叫和保安的吼声“站住，别跑！”
“啊，啊，这边，这边！”脚步声直冲VIP室来，外面有人拧着门把手，正要把门撞开。刚走到门前的唯真一时愣住了。
萧橪一个健步冲上去，一把把呆立的唯真搂进怀里，自己用背顶在门上。他飞快地落了锁。门外，几个吱哇乱叫的姑娘被赶来的保安捉住，叫得甚是凄厉。“啊啊啊，放开，放开！哥哥就在里面！”
唯真不明就里，她用力挣了挣，想挣脱他的怀抱去门外看看。不想他反而搂得更紧，萧橪看着怀里一脸搞不清状况的她，不以为然，“别看了，私生饭！”对见怪不怪的他来讲，这动静真是太熟悉不过。
今天央戏F4来了仨，又是女生大会，没有私生饭出动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