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江城大学家属区,唯真父亲的一搂花园。
老朱教授正在修剪着一株已经凋谢了大半的月季。
萧橪又来了。
他现在已经是这个家的常客。
一年前在平苑机场,自从宁主任告诉他法律上唯真和姚远已经彻底没有关系之后,他实在忍不住,第一时间跑到了江城。
老朱教授对他的出现很没有好感,唯真妈妈却笑开了花。
姚远出事后,唯真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电话里唯真非常简约地说了一句,因为组织需要,自己和姚远复婚了。如果其他人询问的话,请爸爸妈妈统一口径。
不过他俩离婚的事亲戚朋友本也不知道,所以倒是省事了。后来姚远的新闻到处都是,唯真在电视上抛头露面,接受采访,亲戚朋友们都是来慰问的,也没有任何人起疑。
老朱教授偏爱姚远,但也看得出唯真的复婚不过是权宜之计。唯真妈妈很不开心,但她是个明事理的女人,知道女儿的选择必然是深有原因的,所以对外也很配合。
萧橪突然出现,并带来唯真和姚远已经回国,且从法律上来讲已经彻底厘清关系的消息,这让唯真妈妈喜出望外。
“叫我李妈妈。”唯真妈妈看着萧橪摆在自己面前的婚书,喜滋滋的,这证实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想,唯真和姚远的复婚不过是个形式,而他们才是真正的相爱。她喜欢这个浪漫而细心的小男孩。当初在病房里,他看向自己女儿的目光骗不了人。
朱爸爸无奈。“有外人别这么叫,自己知道就行了。”
从那以后,萧橪几乎每个月都往江城去一趟。
老朱教授退休之后的爱好是养花,萧橪在北京院子里也种了一些月季,平时委托人看管,自己一回北京就在花园忙,所以两个人还时不时能交流一下经验。有时候萧橪来,都不从家门进,直接从一楼进到小花园里,两个人就聊开了。
唯真母亲从屋子里看着院子里聊天的一老一少,满面堆笑。每次萧橪来,她都会做一桌子好菜,蒸条鱼,炖个腊肉,殷勤地招呼他们爷俩喝两盅。
不过这样的时间没有持续多久,大概过了几个月,唯真母亲就去乡下亲戚家了。她一去就是大半年。
这期间,萧橪还是保持着一个月来探望一次的频率,虽然见不到唯真妈妈,但他来和落了单的朱爸爸聊聊天,也还是颇为愉快。有几次,朱爸爸看着他欲言又止。
偶尔邻居会询问朱爸爸这个常常来探望的漂亮小伙子是谁,朱爸爸都回答,是唯真妈妈家的远房亲戚。
其实邻居要是熟悉娱乐圈,不难发现这位小伙子就是当红小生萧橪,但学校家属楼里住着的都是老人居多,再加上萧橪每次来,也都穿得普普通通的家常衣服,并不是光鲜靓丽的明星样,所以认出他来的人并不多。
一年之后的这一天,唯真妈妈从乡下亲戚处回来了。
萧橪还是习惯性地和朱爸爸站在小花园里,交流着月季秋剪的技巧。
“小萧,你一个演员怎么懂这么多园艺知识?”
“因为我也养了这个品种啊。”萧橪哈哈大笑,“这个品种爬藤性特别好,花量又大,我打算用它爬满整个窗台。等开花的时候,唯真从书房一抬头,外面就全是花。”
萧橪拿着花剪将一枝盲枝剪下,剪刀清脆地响了一声。
“她肯定特别开心!”
说起唯真,朱爸爸神情有些不自然。他手中的花剪滞了滞,“唯真都一年多没回家了,和你也没联系。你们那个婚也不是正式结的。小萧啊,你条件那么好,我看你就算了吧。”
萧橪停了笑。“伯父,唯真和我去登记过了。只是当时出了姚远的事情。我们暂时不能办手续而已。”
“可是她现在……”
“她现在只是工作性质特殊。不能因为这个,就觉得她不会回来了。”
正说着,唯真妈妈从阳台把饭菜端出来,萧橪赶紧接过来摆在小院里的石桌上。夏天的时候,朱爸爸和朱妈妈习惯在院子里吃完饭。
“你个老头,又说什么胡话呢?”她刚才听到了半截朱爸爸的话,气马上就上来,放下饭菜就开始数落他。“我们家唯真有小萧这样的丈夫不知道有多幸福。小萧,我支持你!”
“我可不在乎什么大学者,科学家的,知冷知热的人才是一起过日子的!”
朱妈妈意有所指,朱爸爸憋着不敢吭声。
一看夫妻俩因为自己吵起来,萧橪倒是有些歉意了。
“伯母,别生气了,我下个月有个戏在海外,接下来半年可能不能常来了。”
朱爸爸如释重负,朱妈妈倒是面色严峻起来。
“不过,您放心,我会尽量抽时间来看望你们的。”
朱妈妈看着萧橪,欲言又止。
第二年,萧橪去江城去得没那么勤了。一来他不喜欢自己一出现,二老就总是拌嘴;二来,他也确实很忙。他的工作室已经注册成了影视公司,他不但拍戏,也开始签艺人,投资影视项目。从买了房到现在不到三年时间,贷款还了大半了,可见他的努力。
自从那次二老在他面前吵嘴之后,萧橪每次去都只是在花园里坐坐,不进屋。
这天他又来到唯真家的小花园外,月季花丛已经长得快两米高了,花叶葳蕤,正好把望进院子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只有接近根部,才能有些空隙。月季粗壮的根茎旁,躺着一只红黄相间的小花铲,在绿叶衬托下,颜色格外鲜亮。萧橪正要低头拾起。
朱爸爸刚好从外面回来,“小萧啊,你来啦。”
萧橪立起身来回答,“是呀,伯父,有日子没来啦。您和伯母还好吗?”
“挺好的,年轻人嘛,忙事业是应该的。不用老惦记着我们。”
萧橪勉强笑了笑,朱爸爸对自己的疏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也实在没办法。
“你伯母今天出去了,她来了个老熟人。”
朱爸爸有点故作热情地和萧橪聊着闲话,也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
萧橪听到朱妈妈不在,倒也不想强留。他背对着花丛,总觉得有一双眼睛透过花丛在盯着自己,可是一回头,却只能看到层层的绿叶。
寒暄了几句,萧橪礼貌地和朱爸爸告辞,走之前,他回头再看了一眼小院,却发现绿叶之下刚才还躺着的那只儿童花铲不见了。
他不禁有些恍惚。
朱爸爸进了院子,朱妈妈冷冷地盯着他。
“你这样好吗?你就这么自私?”
“学校上下,谁不知道姚远是我的女婿,新闻联播里都播了的,你要我怎么解释?”
“你就不顾自己女儿的幸福。”
“她要真的那么在意小萧,她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跟他说清楚。”
“你……你强词夺理。念苒的名字怎么来的你不是不知道。”
“那你去说呀,你别忘了你签了保密协议!”
萧橪再次来的时候,朱爸爸在院子里喝茶,他递给萧橪一只茶杯,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园艺。其实抛开他艺人的身份,朱爸爸对萧橪还是很认可的。
院子外,一位老同事嚷起来,“老朱,你家遥遥在江边哭呢。风筝又飞啦!她外婆根本劝不住。”
朱爸爸的脸唰地白了。萧橪站了起来。
“谁是遥遥?”
江城大学在长江边,有一大片水泥护坡,护坡顶是一大片平地,种植着翠绿色的草坪。江上风大,学校的学生和家属都喜欢在那里放风筝。
人群中,唯真母亲正哄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姑娘,“遥遥,风筝飞走了就算了,外婆给你买新的。好不好?”
“不好,我就要我的那只风筝。”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只要那一只。我自己的那一只。”
“哎,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拧呢?跟你妈当年一模一样。”
一个修长的身影走过去,蹲在小女孩面前,低沉的男声温柔地问,“小姑娘,你飞走的风筝是什么样子的?”
小姑娘止住了哭,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男人。
“是一只大蝴蝶,萧叔叔。”
“你认识我?”
“嗯,我见过你很多次。”
“难怪我总觉得有人偷看我呢。”萧橪偏头一笑。他的笑容像是江畔新冒出来的青草,又像是天空中掠过的小小雨燕。
小姑娘呆呆地看着他,瞬间忘却了那只丢失的风筝。
“你叫姚遥?”
“她是姚远的女儿。”朱爸爸赶过来气喘吁吁地说。朱妈妈站在旁边一言不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不是姚伯伯的女儿。外婆说了,我的遥不是姓姚的姚,是遥远的遥,是因为我爸爸在遥远的地方。”
“哦,我明白了。”
“遥遥是外公给我取的小名,我妈妈从来不叫我这个名字,她只叫我小苒。我的大名是朱念苒。”
“念苒?草字头那个苒?”
“嗯。”
萧橪一笑,把她搂进怀里。“叫爸爸。”
“嗯,爸爸!”小姑娘欢快地叫了起来。
江城大学唯真的房间里,小苒抱着爸爸不肯撒手。
“爸爸,你真的是我的爸爸?”
“嗯,妈妈没跟你说过爸爸是什么样子的吗?”
“没有,妈妈特别忙。每年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外婆带着我去见她。”
“你每年都去见妈妈呀?”难怪唯真妈妈隔一段时间总要消失一个月,萧橪忽然有些嫉妒她们。他有点不甘地问,“妈妈没说她想爸爸吗?她不愿意见爸爸?”
“不是的,妈妈说爸爸要忙着挣钱养家,暂时顾不上我们。她要我耐心等着爸爸来接我。”
唯真居然给孩子用了这个理由,萧橪只觉得肝疼。
“所以你就天天往院子外面望?”
“嗯,我见过你好多次了,我一直偷偷地想,要是漂亮叔叔是我的爸爸就好了。”
和你妈真是一模一样,认爸爸也能颜控吗?
萧橪又心疼又想笑,他往她粉嫩嫩地小脸上亲了一口。“那你今天开心吗?”
“开心!”
萧橪哄了小念苒很久,小姑娘才终于肯睡去。客厅里,三位成年人尴尬地坐在一起。
“爸爸,妈妈,我要带念苒回北京。”
“这……”
“她是我的女儿。您知道。”
“对不起,小萧,不是我要瞒着你,我签了保密协议,不能透露在那里看到的一切。所以我只能选择等你来发现这个秘密。”
“都是你,你这个虚荣心作祟的老头子,每次都拦着他不让他们父女见面,还非要给念苒取个小名。以为这样别人就会以为她是姚远的女儿。”
“我是为了孩子好。省得人闲言碎语的。学校里谁不知道姚远是我的女婿,唯真自己在电视上接受的采访,你都忘了?”
萧橪看了一眼固执的朱爸爸,仿佛见到了自己的父母。无论文化程度怎样,老一辈人总有他们的逻辑,然后吵吵闹闹一辈子。
朱妈妈冷哼一声,朱爸爸自知理亏,说话也矮了一头。“小萧。对不起,我正式道歉。”
“过去就过去了,明天我要带念苒回北京。”
萧橪转向朱妈妈,略带有些忐忑地问。
“妈,唯真为什么不让我去见她?我是说既然您和小苒都可以去探亲的话。”
“小萧,因为你没有同意宁主任变更你们夫妻关系的提议。所以从法律上来讲,你还不是她的丈夫,也不是念苒的父亲。所以你没有探亲的资格。”
萧橪双手握拳,懊恼不已。
朱妈妈赶紧劝慰,“不过你放心,唯真知道你的心,我一直都告诉她你常常来看我们,你是个好孩子。”
萧橪从没有想过宁主任随口的提议居然有这样的深意。他真是恨不得穿越回去把自己掐死。整整三年的时间,就这样被自己浪费了,连唯真生产都没有陪在她身边,这是不能原谅的错误。
萧橪的声音都哽咽了,眼圈红了又红。
“她会不会怪我?我太愚蠢了。我居然……”
“小萧,这怎么能怪你呢?唯真从没有那么想过。她非常理解你,她很忙,她也知道你很忙,她说要让你安心事业,毕竟你经济压力也挺大。
我也是想着你一个男人带着孩子在身边也不方便。不如让念苒在我们身边长大。所以才没有主动让念苒和你见面。
唯真不让我们主动跟你说。是怕你担心,但是如果你发现了,也就顺其自然。”
萧橪只得苦笑,担心?
她怎么会认为让自己担心是一种负累呢,这个让自己爱恨交织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