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远看向自己的目光锁定在隆起的小腹上，意思再明显不过。
唯真气笑了，“你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这项研究进行到目前为止，我有什么地方不胜任了吗？”
“唯真，我知道你争强好胜，但现在不是争强好胜的时候。研究进行到现在，你做了重大的贡献，甚至可以说是主要的贡献，但是你知道，我们在进步，米国人也在进步，后续不知道还需要多少时间要在西南工作。你不要再固执了。你现在的身子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到西南是需要我这个孕妇爬山？还是下水？要是只是坐在数据中心空调房里研究，我可没觉得有什么不方便的。再说了，这项研究我认为我俩应该是平等的，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两个男人都很尴尬。姚远的俊脸一阵红一阵白。唯真和姚远在组里已经公开了离婚状态。俩人一直相处得很友好，是师兄妹，也是同事。
唯真觉得姚远的逻辑实在荒谬，她直截了当地说。
“姚远，要走要留都是我的事，我不需要你来做决定。”
唯真从来没有直呼过姚远的姓名，从学校到结婚、离婚，她一直都是称呼他师兄。姚远忽然意识到唯真看向自己的眼睛里再也没有那熟悉的崇拜。他甚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朱教授，姚教授也是一片好意。”宁主任出来打圆场。
“谢谢，西南数据中心的条件很恶劣吗？”
“呃，这个，你知道，我们国家的国力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恶劣肯定是谈不上的。”
宁主任有些踌躇了，现在我国的后勤保障能力，与建国初期在戈壁沙漠做封闭研究的时早就不可同日而语。事实上，此次专家组的各项保障都是顶级的。
“我需要专业的营养师和妇产科医师，有问题吗？”唯真不惮于提出自己的要求。
“这个当然没问题。”宁主任想也没想就回答。这种重要研究，肯定是不惜血本的。
“那我为什么要离开呢？”只要能保证健康安全，唯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非要退出研究的理由。她可不信什么一孕傻三年的鬼话。
宁主任面对这么犀利的她，一时语塞。唯真是怀孕了，但她的表现也无可挑剔。可是让一个孕妇留在专家组里，似乎也太不同寻常。
他只能迂回，“朱教授，您就不考虑一下萧先生吗？”
宁主任向玻璃墙外示意，这堵透明的幕墙之外，就是萧橪修长干练的身影。他好像感应到了什么，抬眼看了一下这边。玻璃幕墙是反光的，虽然知道室外看不到室内，唯真的心还是跳漏了一拍。她咬咬牙。
“我和我先生之间是我们夫妻的事。宁主任，我现在就问你，让我退出研究，是出于我科研能力的考虑，还是仅仅出于我怀孕了的考虑？”
“这……您个人的科研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这几个月虽然有身孕也没影响您出色地推进着整个小组的工作，这就不用说了。”
“我明白了，我是不会退出的，我还需要到西南数据中心验证我的猜想。”
“唯真。”姚远还是不能理解，忍不住叫了一声。他不能眼看着师妹如此执拗。
唯真只看了他一眼，姚远还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故噤了口。
玻璃幕墙外，哨兵走向萧橪。
“萧先生，麻烦您白跑一趟了。请上车。”
熟悉的黑色轿车停在不远处。
萧橪看了看跑道尽头悄然出现的飞机，工作人员正在往飞机上搬运行李，他有强烈的直觉唯真一定会搭乘这辆飞机。她就要离开北京，去到不知道什么地方。也许今天机构是叫他过来和她告别的，可是她却不出来见他。
晨光渐明，阳光斜照在他的脸上，眉峰连着鼻翼一线，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颜，他的眼神十分复杂。几分钟前，他还在心里挣扎，他想见她，却又害怕见了她，又是更长久的分离。可是现在他们只是让自己离开，明确见不到她，他心底的失落又渐渐清晰起来。
他的满腹思念无从出口。他怔怔地望着跑道，不愿离去。她在附近，一定在附近，说不定此刻唯真正看着自己。他能感觉到。
迟疑间，玻璃小楼里走出来了一位中年男子，萧橪定睛一看，却是宁主任。宁主任还是那种不苟言笑的表情，他走上来，递给他一张纸条。
萧橪急急地打开，纸条上只有一个字“苒”。是唯真的笔迹，萧橪惊喜地询问宁主任，“她在哪里？”
宁主任，“我们今天本来是想安排你们夫妻见面的。但朱教授拒绝了。她认为现在见面会让她分心。她托我带给你这个。”
萧橪本来极度失望的脸，听到这里，忽然笑了。这倒是他的唯真。她的选择毫不出乎意料。
“她还好吗？”
“放心好了，朱教授是国家的人才，我们肯定保护得很好。”
萧橪无可奈何地笑了，脸上的失落渐渐淡去。他往宁主任走出来的门厅望过去，满眼的宠溺。
唯真在室内，默默看着萧橪，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也微微地笑了。
她有身孕，身形已经显怀，这样的自己出现在萧橪面前，就算是萧橪同意自己留下来，他也一定会悬心不已。她不想让他徒添烦恼。
“唯真，你真的想好了。不要意气用事。”
姚远的声音不识时务地响起。他曾经动听的男中音，现在却让唯真觉得煞风景。
“姚远，你或许不清楚这项研究对我的意义。但你应该知道我对这项研究的意义。从美国起，我就是最熟悉情况，效率最高的人。离开我，研究速度会大大的下降。”
她说的是事实，姚远只能默认。
“我很幸运，没有严重的妊娠反应。而且咱们小组的医疗后勤水平都是专家级的，足以保障我的安全，我留下来，并不是逞能。”唯真不觉得怀孕会对她的工作有任何影响。只要保证营养和睡眠，孕妇也能正常工作。
“你为什么不去见他？”
“我怕我会忍不住真的跟他走。”唯真坦白地一笑，说完她又望向萧橪，充满了柔情。她贪恋地想多看他一秒，在姚远看不到的那一面，她的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微微颤抖，指间闪着钻石的点点星芒。
黑色轿车里，萧橪和宁主任一起坐在后排。
萧橪看着纸条，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宁主任，您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朱教授的想法一般人猜不到。”宁主任想起唯真的执拗来，这样的女人实在太少见。他走的时候，她还特意嘱托自己不要让萧橪知道她怀孕的事情。
朱教授做为女人来讲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但做为科学家，他又不得不承认她的判断是对的，她留下来能够对研究有很大的意义，一切以研究需要为准。
“好吧。”萧橪摇头笑了笑。
他转过头去望着窗外，清晨薄雾还没有消尽，笼罩在淡蓝色晨烟里的城市越来越近，萧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仿佛在自言自语。
“她还好吗？没有熬夜特别厉害吧？”
“朱教授一切都好，她很注意科学……你不用惦记。”
“嗯。”
宁主任其实不太过问研究人员的私事，唯真和姚远这一对儿神仙过不到一起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朱教授喜欢这个年轻漂亮的小演员，两个人几乎只差一步就领了结婚证。对他们这个职业的人来讲也是见怪不怪了。
不过朱教授怀了孕，还坚持不肯撤出研究，确实有点超出他的常识。
眼前的小伙子，今天一大早明明空跑了一趟，好像也没有特别生气、沮丧的样子，还一往情深地惦记着唯真，这是陷入爱情的年轻人才有的样子啊。宁主任不禁起了点中年人的恻隐之心。
“对了，朱教授和姚教授的婚姻状态已经恢复正常了。”
事发之前，机构已经把唯真和姚远在数据库里设置成了夫妻状态，而且唯真的记录设置成了不可修改，所以现在的恢复正常指的不过是恢复了离婚状态。
“这么说，他们现在公开的已经是离婚状态了？”
萧橪的反应很快。
“是的，法律上已经是离婚状态，其实就是数据库里一条记录的事儿。”这话唯真说过，做宁主任这个工作的人也看得很淡。
萧橪忽然轻轻地笑出声来。这个清晨总算有个好消息。不用说，这一定是唯真要求的。
宁主任看着他，心思一动。
“你需不需要我给你们设置成已婚。毕竟那天早晨，你和朱教授已经去过民政局了。”
萧橪的眉毛拧起来。眼前的宁主任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中年面孔，他的提议更是古怪而无趣。萧橪本能地拒绝了。
“不，我还没领过证呢，我要和唯真一起去领证。”
说完他咯咯地笑起来，做为感性的文艺男，萧橪还是颇看重仪式的。
宁主任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小伙子到底还是年轻。他转过头去，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