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米糕,一碗撒汤,许春来吃了十几年,没有一天觉得腻过。她吃到八分饱时刚好把手里的东西吃完,不浪费粮食,也不吃太饱,免得干活的时候噎出来。
齐揭阳等人也来了,打头的郝野是补给,往许春来方向甩了条毛巾被后者一把接住随手搭在脖子后面。
夏天天热,他们没干一会就要出汗。
孙几槐从里间看到他们几个,略不好意思地同齐揭阳招呼道:“小齐来了,咱们现在先不急上屋面,东边......”
齐揭阳走过去递根烟给他,两人低声说了几句,前者回过来对众人道:“孙哥说东面没烧过的开间,有先揭过屋面的,那边进展快,让咱们去搭把手。”
这事好说,早上屋面还是晚上都一样,只是这天热得快,孙几槐怕他们过了正午才上屋面,要被热个半昏,以为是当地的工程负责人给他们使下马威。
齐揭阳听了当时就笑:“孙哥,咱们几个技术工什么没见过,这算什么,您别多想,这上工的可没有娇气的人儿。”
孙几槐也想说自己也没把这当回事,只是族长的态度非比寻常,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那位之前住在镇上的。他这等人精点头会意,自然要多说些话,避免真出现误会,争取把这件事办得圆圆满满。
齐揭阳等人顺着孙几槐指的方向去了东侧建筑的第三进,绕过被火烧过的地方。
许春来抬起头看了看被火烧的地方,东进的火势是从内到外的,第三进最严重,剩下越往外面越轻。
不过因为地震影响,被烧过的地方很容易就塌陷,所以看起来很不成样子。
许春来道:“咱们这边怎么处理?”
齐揭阳抬头,似乎是在回忆自己看过的工程文本,说道:“估计是要全部重做,工期应该要到明年了,到时候把小安也叫过来,叫他和当地师傅一起组装大木结构。”
安闻风还在外地老家帮家里人建新房子,岭南山路难走,出入都不方便,于是这一次就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过来。
许春来点点头。
郝野抱怨道:“小安快半年没回来,不会是被扣在岭南结婚了吧,他那个妈一年能发六十个相亲对象的照片来——”
寸头打断他道:“你懂个屁,岭南那边雾气大,土质又软,有的他折腾。”
“再说六十个姑娘也看不上他这样歪瓜裂枣的,他能结婚咱哥几个更不该打光棍了。”
郝野哼的一声,“那怪得了谁?咱们有上顿没下顿的,你看谁愿意跟你,对你说,你要是有个闺女,让她嫁给我不?”
寸头不说话,正经起来身体往后挪,意思是要从上到下看清楚郝野。后者也不含糊,立马原地立定站得挺直。
寸头摇摇头,道:“我看你不行。”
他话引火到前面走着的齐揭阳上头,“我要是有个闺女,要嫁也得嫁齐哥这样的。”
郝野笑话他,“你要嫁,齐哥也不愿意,咱们谁不知道他心里装了人,你闺女就是成个神仙样子,他也不喜欢啊。”
“豁,那我也不嫁给你。”
郝野立马跨步上来要勒他,寸头装模作样地挣扎起来。
齐揭阳听了后头的声,回头笑骂道:“一个个整天耍宝没完没了,待会你们两先上。”
两个缠斗在一起的人迅速分开。
郝野道:“我看齐哥害羞了。”
寸头点点头道:“我觉得也是。”
“唉。”他们异口同声道。
齐揭阳原本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倒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下意识看向身边的人,对方倒是对此毫不知觉,面上笑意浅浅,像是真不知道他们这对双簧说的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就好。
许春来憋着笑打断他们,女孩递过来孙几槐走之前给的口罩,“行了,再闹齐哥真的发火了。”
寸头道:“调动一下气氛,不然开工就没得歇了。”
他接过口罩倒老实起来,刚才没关心孙几槐说了什么,这时候便问道:“要上去?”
地面作业是用不上戴口罩的,普通工地大多数工人嫌闷,不通气。除非是地面上作业的有特殊要求,比如说这个墙壁的作业。有的地面就有可以进行的壁画作业,或者是做裱糊作业墙纸,这种会带,也是怕灰尘和细菌进鼻子。
上去的倒一定要带,许春来大三的时候和老师爬木塔,攀岩一番上去后差点被厚厚堆积的一层灰呛熄火了。大木结构灰尘多,蝙蝠也有,有的古壁画或者彩画才上面,更容易长霉菌和细菌。
许春来指指三进二楼上面的用的楼板,“咱们得上去把楼板揭了。”
是个轻松活,就是得爬脚手架。
齐揭阳收拾好了先上,而后寸头和郝野两个手长脚长的也跟着爬上去。最后一人伸出来一只胳膊,把许春来从下面直接拉上来。
许春来道:“感觉像在拍特工片。”
齐揭阳笑道:“上回不是跟你说要你好好锻炼,怎么没去?”
许春来叹一口气,“齐哥,健身房年卡,能报吗?”
“不能。”
众人笑起来。齐揭阳看了看自己身边这几个人,失笑道:“干活吧。”
他低头看一眼手表,才七点一刻。面前这些楼板,干到上午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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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春夏之交清晨尚且还是带着水雾,随着太阳缓慢地攀爬,这种水雾般蒸腾的湿热已经缓缓上升,有了微末的不适。
尤其到了酷夏,这种热度将会继续上涌,转而变成蒸桑拿般的挑战。
不到正午,许春来那条毛巾就已经往下头滴水了。女孩戴着防尘口罩和安全帽,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同齐揭阳一道揭下来最后一块楼板。
齐揭阳喘了一口气,“完蛋,这全都烂了。”
她顺着齐揭阳指的方向看去,之前已经被揭起来的楼板处下面还有两层楼板,看来是许多年前的工匠修缮时候偷了懒,直接在旧楼板上面盖新楼板了。
江南多雨,本就容易发霉,结果板子叠压,又有空隙,给了霉菌大量生长的空隙。
齐揭阳嘱咐道:“小心点。”
许春来点头。
两人顺着板子的走势,将板子抬起来捆上绳索,然后回到一楼接应的郝野与寸头那里去。本来只要揭一层,现在好了,足足要揭三层。
六块板子变成十八块,偏偏还不止一个开间的,揭完了两个人都是一身的灰,手上还沾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长起来的霉菌。
“寸,拍个照,发给小柳看看,是什么霉菌,后面好弄漆。对了,再给孙哥发一份,当做工程备稿。”
寸头喊好。
梯子是直梯,齐揭阳让许春来先下他再下。寸头拍了照把手机收起来,同郝野把楼板料都抬起来整整齐齐地码在墙边上,累得也是直喘气。
“妈的,这活不应该让小工干吗?咱们技术工还得搬东西。”
说的也是,昨天还看得到这边有民工师傅在忙,今天就他们一行四个人在东边折腾。
齐揭阳从地上捡起文件夹一抽抱怨的寸头,没好气道:“你他妈干瓦工的,今天下午要是下屋面了,看我不敲死你。”
“现在还没干点活,就叫起来了。”
男人打开文件夹,看了一眼图纸,抽出笔在西边建筑二楼的平面图上画了几个圈,然后道:“听孙哥说他和那个谭先生今天都在东边前面那边,一进那西厢房不是彻底烧塌了吗,他们带人去清废墟了。”
寸头捂着脑袋不敢说话,用幽怨的眼神瞪齐揭阳。许春来被他这作怪样子逗得直笑,忙出来打合场道:“好了好了,齐工,咱们现在就上屋面去——”
她看了一眼天,太阳都快要到正中了。不过还没放饭,所以得接着干。四人直接穿过一楼边上的小门,走外头的脚手架上了屋顶。
今天上工本来的计划就是要从外面搭好的脚手架走到屋面去,拆卸下来屋面的东西,减轻屋面对建筑的荷载,方便接下来对主体结构进行修缮。
旧瓦大多糟烂不堪,就算谭家之前用的是再好的瓦料,几十年几百年的光阴,也能把上面的瓦侵蚀殆尽。
更别说还有不知名的植物在这方寸之间盛开长大。
四人都带了口罩手套,和谭家请起来的小工们一起把瓦片往下撤,顺便还要除草。做这一步的时候倒是不用再记录档案,因为揭阳问过了,孙几槐他们之前拍了不少东西。
初夏时间,太阳已有了十足十的威力,屋面直射阳光,察觉起来要比屋内的作业更加苦闷。
许春来卸了半排瓦,清楚感觉到自己后半边上身都汗湿了。她下意识舔舔因为被晒而干渴的唇,从屋面上下到边上的脚手架落脚,解了安全绳挪到郝野的边上。
“郝哥,我水杯呢?”
对方正揭开一个滴头(1),闻言回头,指了指脚手架边上的位置。许春来刚想去拿,不经意间看到屋面上一块亮眼的白色,她趴到瓦面,下意识扣了扣。
郝野喊道:“系安全绳!快点系上!”
许春来过于专注,没听见直接把东西扣下来,对朝他们看过来的齐揭阳大声道:“他们做了荆芭(2)!怎么还做了两层,滑秸泥铺得太厚了,都压得没看见,我们接下去也看不到啊——”
齐揭阳小心翼翼地爬下来,迅速抽着许春来的安全绳给对方系上。
“说了八百次!上屋面!上大木都要系安全绳!”
男人大声道。
许春来这才后知后觉,她脸一白,“我刚才没系安全绳吗?”
郝野无奈道:“喊了你好几遍,下次千万别吓人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前几年,不知道哪个大学,一群学生上屋面安全绳失灵,摔下去死了好几个,重大安全事故!咱们开了多少次会,来来回就是说这个事——”
齐揭阳瞪了还在说话的郝野一眼,对方反应过来,连忙住嘴。
他说话没个分寸,一时急起来什么都敢说。
郝野赶紧朝许春来看去,后者低着头,看不出表情。男人迅速求救般看向齐揭阳。
齐揭阳看看郝野,又看看许春来道:“算了,你估计是被晒昏头了,下去吧,等下就吃饭了,吃完饭再上来。”
说是晒昏头了,可许春来小脸惨白,看不出暑气上腾的热度,她看看左看看右,最后点点头下去了。
注:(1)滴头,古建筑中瓦类的部件。
(2)荆芭,瓦要固定在建筑屋面上面所使用的一种材料,铺荆芭、涂泥起到防水、固定瓦片的作用。但也可以铺别的材料,看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