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现场。
站在台上的拍卖师凝神看了手边上的册子一眼,确定下一件拍品是什么。她一边看着名字一边下意识念道:“...J省秋河市道来镇秋来堂,为民间历史建筑典范,损毁情况已记录在册,底拍价——”
“一个亿,该次拍卖依旧以258为加价规则,单位跳动则为千万起,有人应价吗?”
场内迅速有人举起了牌子,与此同时大荧幕上的价格也随着拍卖师的报价而一次次叠加。
“前排中位应价了,要再加点——”吗?
“一亿两千万。”
“一亿五千万,一亿五千万。”
“一亿八千——”
“两亿。”
现场和电话席纷纷有人举牌,与此同时面对着拍卖师左手边的同步拍也在迅速举牌。这栋建筑在之前的法拍上流拍,因为秋来堂实际上已经被火灾地震毁了很多地方,之前还有闹鬼传说,许多人并不认为它值得一个亿的底拍价。
没想到这一场的法拍会竞拍这么激烈。
价格以恐怖的态势迅速攀登,大荧幕上跳动着该栋建筑的平面图与攀升的价格。
最后滚雪球般滚到了令人错愕的数字上面。
拍卖师开口向一直举牌的前排先生再次问道:“先生,电话报价四亿,您还加吗?”
那位坐着的先生沉默了一会,有在场内的人认出来那是谭家的人。
“...秋来堂,好像原本就是谭家的吧?”
“那他还拍吗?”
“说不好,那可是四个亿!谭家还有四个亿吗?”
众目睽睽下,他摇摇头,放下了自己的牌子。
拍卖师将自己的视线挪到电话席上,示意对方举牌:“您好,请您将牌举起来。”
对方举牌,方便拍卖师看清数字。
然后她一边敲槌,一边道:“四亿最后一次!成交!恭喜8252。”
场内响起热烈的掌声。书记员迅速填写单子,交由礼仪小姐传递给场下电话席的8252签字。与此同时,那位前排的先生不发一言,起身绕过席位顺着一边的道路快步走出了会馆。
直播屏幕之外,许春来呆呆地看着已经跳到下一件拍卖品画面的现场。揭阳搬完了材料,走过来,问道:“拍了多少钱啊?”
“......四个亿。”
“什么玩意???四个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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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情,应该是和决心老死不相往来的人重逢吧?不过也许这不是最尴尬的——
最尴尬的是,你工作的地方还是他的房子。
“近日道来镇秋来堂法拍顺利进行,最终拍下的是来自国外的一位匿名卖家,成交额为惊人的四个亿......”
“...众所周知,道来镇秋来堂作为著名历史建筑,曾是道来镇谭氏宗族的老宅,这栋建筑在数年前因为....”
许春来把帽一揭,初夏的阳光懒洋洋地晒在人脸上。旁边的揭阳很快把手机声音调小,开口道:“春来,还没到呢。”
他伸臂去面包车的前座掏了一瓶矿泉水递给许春来,让睡意朦胧的女孩醒醒神。许春来摆摆手,刚才的残梦还留在她站在彩画下面沥粉,然后脚下的脚手架塌了,记忆中神情冷漠的男人就站在一边看着她。
他那张嘴一向得理不饶人,“春来,我说了,你做这行一定会出事的。”
像诅咒。
许春来想到那句话还觉得头疼,她侧过头,小面包车晃晃荡荡又绕过一个山道,前座的寸头终于忍不住哇地吐了出来。
“啊呀,晕车别吐车上,拿袋子接着——”
揭阳向前探身嚷嚷起来,“郝野!叫你拿垃圾袋,你怎么什么都不带啊。”
“我带了带了,我马上拿!”
“...”
许春来带上耳机,开始放清心咒。跟这些人一起干活干久了,齐揭阳变成老妈子个性,她也修炼出八风不动的状态,无论是出了什么情况都能镇定自若。
前排的味有点大,女孩转动车窗,一股清凉的山风灌了进来。
秋河市地靠山脉,道来镇就是这簇山脉之中的盆地,吸取了周转循环的无数天地灵气,孕育出来一个延续了十几代人的巨大家族。
如果不出意外,谭家这尊地头蛇将在道来镇千秋万代。
盘踞的青山龙头将永远保佑它腹地的居民。
但是——
清风吹动许春来的碎发,女孩眼尖地看见山道之下青绿山色之中的白墙黛瓦,马头墙高高耸立。她的唇就此紧紧抿住,原本是秋来堂的位置上塌陷下去大块,从远处看已经看不清楚那明显的黑白色。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谭家富了十几代人,就像一个拖着肿足病痛的巨人,最后只能断足求生。谭家人坐牢,秋来堂被法拍,然后地震、火灾...
齐揭阳看到的修缮工程书上,记载了这栋建筑的所有伤痛。
小面包车把所有人拉到了道来镇门口巨大的五铺作挑檐牌楼(1)跟前,接下来的路是石板路,小面包车开不进去了。
寸头第一个拉开车门,“....我先下去吐会。”
齐揭阳气急败坏地在后面喊道:“等下来拿东西,一个都别想跑!!”
他又转过来把后座许春来的包捞过来递给女孩,后者利落地把包背上拉开晃晃荡荡的车门两三步跳下来,向前两步看着这座木牌楼。
上面的“道来镇”三个字据说是御笔。
不过许春来呆在镇子上这么多年,试着查过镇志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的御笔。她是镇子外面的人,却在道来镇呆了那么久,直到现在才回来。女孩自嘲般弯了弯唇角,折回去准备帮齐揭阳拎行李。
身后响起沙哑的中年人声音。
“等一下——你们就是施工队的人员吧?请问哪一位是负责人?”
齐揭阳远远听到有人说话,三两步越过许春来大声道:“是我,你们就是谭家来接头的人?”
来人估计为了躲避烈日,站在牌楼的阴影里,他们刚才没看清。
齐揭阳一边说话一边掏出外套兜里的烟盒打开递烟过去,对方很爽快地接过来,露出黄牙嘿嘿笑道:“对,我是孙几槐,谭家的外姓,负责这个项目,那边的就是我们族里的——”
齐揭阳回头招呼,“春来,过来。”
他看许春来呆在原地没有动,于是又喊了一遍。
“别这样叫她。”跟叫什么小动物似的。
一道很冷的声音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当这道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你下意识就会觉得这个人一定很不好相处,甚至是有点刻薄。
那个刚才站在孙几槐边上不说话的男人走上前,越过齐揭阳,然后停在了许春来面前。他伸出手,那双冷清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来。
“好久不见。”
注:(1)五铺作挑檐牌楼:牌楼,与牌坊类似,但牌坊没有屋顶,而牌楼有屋顶,建筑式样不一样。在国内,牌楼常见于一些有传统文化的地区或者街区,这里是指镇大门口。铺作,以出跳一挑为算,可以理解为有一层算一铺作,一般至少为四铺作,但铺作也可直接指斗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