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棺材里的美少年
暗an2023-06-19 16:365,884

   马车左右颠簸,且越行越偏,开头窗外还是熙熙攘攘人来车往,不断夹杂着小贩叫卖声,随着人声逐渐稀少,想是背离了闹市,一路往郊外去了。

   谢子璎和康安安靠坐在车里,对面坐着两个黑衣人看守,见他们一直昏迷不醒的样子,其中一个黑衣人便道:“老肖,看来黄大哥的迷药顶不错啊。”

   老肖便是之前举刀的那个,此时已将刀放在身旁,闻言嘿嘿一声:“小事一桩,不是我吹牛,就算没有药,这两个人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另一人道:“黄大哥不是怕搞得动静太大吗,听说那个州桥贺郎也是个难缠的,咱们在他眼皮底下劫人,自然要小心些才好。”

   老肖撇嘴道:“怕他做什么,惹得老子发火,一起砍翻带走。”

   说话间车马已经停下,姓黄的黑衣人从车前座跳下来,打开车门,道:“下车吧,我先去主人处回话,你们把人搬去西厢房。”

   乘着两人扛他们下车,康安安偷偷睁开眼,迎面只见偌大的两扇乌头门,旁边一色水泥墙,上头覆了青铜瓦,门口处还埋着驱邪避煞的石敢当。她不敢多看,匆匆看了几下便假装昏迷,心想:“这家人好邪门,谁肯把家院迁在这么荒芜的地方。”

   府宅地处偏僻,房屋更是高大巍峨,浑朴雄阔的风格,背靠大山。看得出是利用地势高低而建成,山上峰间还有一道溪流顺着激石淙淙然而下,想必府里修凿了人工的池塘。

   绕过一架照壁,一路走到侧厅。虽然谢子璎、康安安都是体型清廋,两个黑衣人也累得气喘吁吁,进了房间后,一骨碌地把他们堆在地上,自己出去了。

   等房间里没有人后,康安安立刻翻身坐起来,她先去推了推谢子璎,想不到他鼻息沉沉依旧未醒,康安安记得他只喝了两口茶,想不到竟然药性这么大。幸好她一口没喝,否则怕也要一睡不醒了。

   她在房间里慢慢走动,努力咬开手上的捆绳,透过窗户往外看。院子里风景果然独特,前揖翠岭,后据苍山,飞楼层台随地势构筑,到处浓荫蔽日。她抬头看,山上层峦奇岫,有一架小瀑布飞空而下,注入院中大水池,花院亭榭,制作雄丽,墙角下种了许多草药,迎面清芬满怀。

   她想了想,用力背起还昏迷中的谢子璎,将他运出房间。花院实在很大,走了不过一会儿,康安安也差不多迷了路。不过院里人不多,偶尔看到一两个也能远远避开,走着走着,康安安发现这个府里有件奇怪的事情。按理说背山而造,又种了许多的花草树木,应该四处鸟语不绝才对,可是一路走过来,竟然一片安静,毫无鸟鸣虫吟之声。

   康安安瞧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隐约有些发慌。瞧着这深宅大院的模样,主人不知是个什么豪富的来历,为什么要冒险绑架他们呢?而身上的谢子璎变得越来越沉重,她虽然力气大,也禁不起长时间的消耗。

   她定了定神,抚平额上散发,看了看空中一弯淡淡的上弦月,有几处房间里开始点上了灯,点点映在树木斑驳的缝隙里,光影零乱,更显得穷山绝谷,野地荒凉。她不由灵机一动,对着一排没有灯光的房间走过去,经过仔细挑选,找了个看起来像是许久没人住过的房间,将谢子璎放在薄薄积了一层灰尘的椅子上。

   肩头一阵轻松,借着喘气的机会,她眺望不远处其他亮着灯光的房间,决定偷偷地查个清楚。一口气摸了几个点灯的房间,都有人在走动或干活,毫无特别之处。直摸到灯光最亮的房外,透过窗户,她看到屋里有三个道士打扮的人在吃酒,桌上杯盘狼藉,那几个人边吃边谈,其中有个红鼻子络腮胡须的中年道人大声说:“大人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对面坐着个年纪相仿马脸瘦削的道士,正慢悠悠地嚼着花生米,吃罢又端起杯子喝了口酒,才说道:“能出什么幺蛾子的事?无为你休要多疑,反正再过些日子,咱们少不得揣着银子各奔前程,想见都见不着,何不趁着这机会多聚聚多乐乐。”

   第三个白白胖胖长相斯文,看起来最年轻,也最不像是道士的道士便用力点头:“快了快了,再试几次法,就大功告成了。这些年咱们齐心协力,做成了这桩惊天动地的大事,何等风光。可惜知情的人实在少,今天我就再敬几位道兄一杯,日后出去,别忘了今日的情义就行。”

   三个道士又喝了一轮,络腮胡子的叫无为的道人又说:“别怪我唠叨,前些天我为咱们的事又了卜一卦,居然是个困卦——泽上无水,受困穷之,实在不妙得很,大家还是小心些吧。”他指了指马脸的道士,“玄机兄你是精通六爻的,你不信也算一算。”

   玄机道人是个慢脾气,听了只是笑笑:“算了又如何?难道卦象不满意,你就要劝我们都住手?你肯我肯,郭大人也不肯啊。事已至此,你我就该有始有终,尽力为之,休要瞻前顾后,犹豫不定了。长风兄,你说对不对?”

   长风就是那个白胖的道人,脾气极好的样子,不住点头道:“反正自从跟了郭大人和两位哥哥,我学到了许多道家秘术,这些年所见所闻,无论如何都是不亏了。”边说边嘿嘿地笑,又是起来敬酒。

   三个人热热闹闹地说笑,不料康安安在窗外一阵心惊肉跳,脑中瞬间冒出一连串的疑问和惊叹,心想不会这么巧吧,这里的主人姓郭,难道就是我们想找的小娘娘的哥哥郭中庸?他为什么要来绑架我和谢子璎?莫非已经察觉我们准备要调查他的事了?可这也太灵敏迅速了吧,毕竟连小王爷都不知道,我们都还没有开始动手啊!

   她沉住气,继续听里面三个道人嬉笑交谈,一遍遍地说起那件“了不得”的事情,如何旷古绝今,如何绝无仅有,无为道人兴奋得脸更红了,扯着嗓门道:“两位哥哥不要谦虚,不是我夸口,整个汴京城都找不出比我们几个手段更高明的了。要不是当年玄机兄拿出祖传的《精怪诺皋》,咱们怎么会知道世上还有种劾灵术的古法秘术。若没有咱们几个倾尽心血地钻研,也不可能做出此等惊天动地的事情来,试想一下,移花接木,以人换人,待价而沽,该是多么丰厚的买卖啊!”

   康安安忍不住紧紧咬牙,这些人还真不怕天打雷霹,竟想着靠着伤天害理的邪术去做长久买卖。

   正在出神,冷不丁脖子后一凉,似乎有东西正冷冷地盯着她看。说是东西,是因为她对于元神的感应能力向来非常灵敏。如果是个正常的人,有肉身罩住,元神反而感应会微弱些,但此刻的感觉,分明是一个完全没有遮挡的元神。

   这里难道有戾怨或者罗刹?她一边心里奇怪,一边向着感应到的方向,慢慢地转过身,眼前浓荫遮蔽。普通人确实看不出什么,不过在这片浓密之中,她能看到一条模糊的人影。

   那影子极浅极淡,浮在空中,见她转身逼来,立刻隐在树枝后面。康安安朝它走近一步,它便退一步,往远处一处房间飘了过去。

   天色更暗了,稀星点点,月色朦胧,照着郭府这片神秘土地。郭家的园林设计明显和普通富户有所不同,像是暗藏着危机,以至于在夜晚看来,没有灯光的房屋显得特别狰狞。郊外本来风大,不住吹来的阵阵阴风把那个房间的窗户顶开了一条缝,似开非开。透过窗缝,可以看见房间里黑魆魆,有种鬼影幢幢的感觉。只见元神飘到房间门口,忽地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康安安吸了口气,慢慢走进那间屋子。

   那道游走的元神,情灵残缺不全,所以幻成了个淡淡的影子。但它绝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肯定是要引她去往某个地方。黑暗中,她睁大眼睛,将自己的罡风聚集在眉心处,看到房间正中乌沉沉地放着一只长方形的箱子,在窗外透进的微弱的光线中显示出淡淡的轮廓。

   房间里似乎也只有这只箱子了,再往远些,房间一角茶几上置着兽口青铜香炉,炉口处袅袅生烟。想是熏着香料,房间里有股草木菁华的甜香。

   她小心地靠近过去,将手搭在箱子上轻触一下,着手冰凉,不是木质的,也不是金属,质地光滑细腻,弹上去声音哑重,倒像是石料,再凝神细看,居然是一口水晶棺材。棺材上没有盖子,康安安低头,看到在棺材底部,赫然躺着一个人。

   郭府!病人!情灵不全的元神!她心头大震,想不到自己竟然误打误撞找到了给小王爷替换情灵的人,不由张大眼睛仔细打量。隐约可见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身形修长面如冠玉,苍白的肌肤在暗夜里发出莹莹的光晕。她把脸贴下去,几乎要触到他的眼睫,看到在他肌肤下面,有个微弱的元神静静潜伏着。

   毫不犹豫地,她伸手贴在他丹田处,用罡风驱赶出他身体里的元神。那元神几乎被抽尽了情灵,显得极其软弱,不费吹灰之力就被她从躯体里逼了出来。浅淡的人影又浮在眼前,发出寒冰在空气中才会冒出的冷白色。康安安和它对视了一会,发觉这个元神残存的情灵实在很少,微弱的就像刚出炉的馒头上的一口热气,若不是元神尚存,很容易被冷风吹散,不然她也不能看到的这个淡透明的人形。

   “你叫什么名字呢?”康安安叹息,将那缕冷白的人形托在掌心,她呼吸都不敢用力,怕自己体内的罡风会伤到了它。那人影倒也不避开,飘在她掌上,淡淡地发着冷光。

   空气中流转着淡淡的甜香,眼前莹白的人影凄冷清淡,令人心碎。更不知何时,远远地,她耳边飘来轻盈美妙的乐声,仿佛是哪里的宴会开始了,一连串悦耳的乐曲如流水般清冽悠扬,却又隔得很远,不仔细听,几乎听不清完整的调子。

   不知不觉,康安安有些沉迷在乐曲里,而她眼前的人影却变得不安扭动起来,似乎是受到乐曲的影响,本来微弱的光芒开始慢慢地强烈,越来越亮,渐渐从碗似的团形扩散至人脸般大小。康安安也开始受不了这片刺眼的光亮,她眨了眨眼,退了一步,白光猛地在半空中绽开,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将元神一拳砸碎。康安安猛吸一口气,却见碎裂的白光如一捧倾倒而下的水似的,全部泼散在水晶棺材里面的人身上,春雨入泥般消失不见了。

   怎么回事?她又一次扑到棺材前,俯身下去,将手心贴在那人小腹上,想要感受他身上的元神,然而毫无动静,原先的那缕微弱的情灵也找不到了。

   她一把扯开他的衣服,露出大半个身体,他的身体和他的脸一样在黑暗中发出莹白的光,如一具冰冷而俊秀的男尸。康安安努力地寻找着他的还活着的证据,却没注意到那个青年人苍白的脸上已经有了变化,他浓丽纤密的两扇睫毛微微一动,竟然慢慢地张开了眼睛。

   当康安安的手还在他身上焦急地按捏之时,那青年便看着她的脸,近在咫尺。他清冷的呼吸拂到她的脸上,还在忙碌中的康安安终于觉得不对,抬起头,与他面对面地看住了。

   青年说:“你……在干什么?是不是在摸我?”

   康安安顿时语塞:“……”

   此时她整个人趴在棺材上,一手贴着他的小腹,一手撑在他胸前,完全就不是个正经样。尤其身下的青年皮肤白皙,容貌俊丽,怎么看都像是个清秀佳人,而她则像偷摸入室的猥琐之徒,意图不轨想要行苟且之事。

   康安安看着他,咽了口口水,困难地解释道:“其实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青年伸出一个手指头,封住她的嘴,说:“嘘,这不重要,我只有一会儿清醒的时间,接下来我说的话,你可听好了。”

   康安安不知所措,只能点点头。

   青年说:“我被人施了妖法困在此处,每隔一段时间被抽掉一道情灵。请你将此事告至官府,让他们来查明真相,把我救出去。”

   康安安说:“这个我都知道了,你不是只剩下一道情灵了,为什么还能说话?”

   青年说:“你听这音乐声,多么玄妙。盖因他们困了我几年,为了防止我因元神太过虚弱而亡,每晚都会奏这首劾灵曲,替我固神。只有在这段时间里,我才能醒过来,还能起来走动。”

   康安安虽是个度朔使,听了这个解释也十分茫然,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古怪法术,简直闻所未闻。她眨了眨眼,又发现自己还顶着他的胸膛,忙松手退开,说:“那你起来走动走动吧。”

   青年慢慢从水晶棺材里坐起来,他确实虚弱极了,略一用力,汗珠便顺着白玉般的脸庞往下滚。他喘了几口气,说:“麻烦你能不能过来扶我一下。”

   康安安便过去撑着他的手臂,把他从水晶棺材里扶了出来。

   青年笑了笑说:“谢谢你,否则我一个人,又要耗费很长的时间了。”

   他脸上有层病态的红晕,皮肤常年不见阳光,羊脂玉似的,更衬得乌发浓睫,如一个绝世的佳人。他无力地靠在康安安身上,轻轻喘气说:“劳烦你了,敢问姑娘贵姓?为何扮成男人来郭府?”

   康安安见他识破,也不意外,摇头说:“我叫什么并不重要,相反你的姓名和来历才重要,能告诉我吗?”

   青年不解,问:“我的名字很重要?为什么?”

   康安安说:“如果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就不能把你的情灵从别人体内抽出,重新归还到你的身上。”

   青年奇道,“原来姑娘已经知道我的事了?可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呢?”

   康安安苦笑:“说来话长,我今天本不是为了找你而来,想不到竟然有此收获,可谓天意如此。”

   “听姑娘的意思,你想救我?”青年感激地看着她,眉似远山,目如秋水,一双纤长白皙的手握住她的手,深情道,“我被囚禁在此许多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上居然还有人惦记着我,甘愿冒着危险来救我,你难道是上天派来的神仙?”

   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但眼神清澈明亮,极其温柔,康安安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只好说:“公子言重了。其实不仅是为了救你,我有个朋友也深受其害,也是为了要救他。”

   青年一怔,胸口轻轻起伏,呼吸急促起来,说:“你的朋友?原来姑娘不是来救我的?”

   康安安见他激动,忙说:“不是不是,我自然是要同时救你们两个。事实上,若不是他,我也不知道有你。”

   青年更加沮丧起来:“他是谁?有这么好的福气,值得姑娘如此舍命相助。”

   康安安不知怎么回答才好,低了头,却看到他胸前的衣服又松了。刚才在水晶棺材里时他的衣襟被她扯开,虽然出箱时也略略整理了一下,但一番拉扯之后又敞开一角,隐约看到里面白玉般的胸膛。她顿时无语,伸手上去帮他掖紧了,说:“你固然日渐虚弱生命垂危,而他也同样日日挣扎在崩溃的边缘,你们俩不能这样下去了,一切必须泾渭分明,回到你们本来的模样。”

   “本来的模样。”青年轻轻地重复着这句话,拉住她的手柔声道,“我在棺材里躺了许多年,整日徘徊在生死之间,时常元神出窍到附近游荡。我刚才在花园里,我看到姑娘躲在窗外探听,居然还能看到我,便知道姑娘绝不是个普通人,故此把你引过来。不知姑娘是什么来历,竟然能见人所之不能见?”

   康安安想了想,觉得他终归身份特殊,在敌友不分的情况下多一话不如少一话,敷衍道:“我的来历并不重要,你是这家主人的亲戚吗?还是被他们抓来的?”

   “姑娘是一个人来的吗?除了你,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我的事?”青年担心道,“如果你失败了,还会再有人来救我吗?这里的主人太可怕了,说不定他会把我们都杀死。”

   康安安纳闷,心想这男子表面风光霁月,内心怎么这么纠结婆妈,她苦笑道:“公子不用多虑,虽然现在知道的人还不多,但能找到你就是个好开头。只要我能走出去,你就有希望得到解脱。”

   “解脱?”他长叹一声,幽幽道,“你真以为我会因此得到解脱,我的情灵留在别人身上许多年,你真以为只要还回来就一切无事了?再说,你真的有把握能将我们彻底换回来?就算能换回来,他也不再是他,我也不再是我,毕竟,我只是个终年昏睡在棺材里的活死人!”

   他越说越激动,康安安只觉得自己的手开始被捏得发疼,不由皱眉道:“你先安静下来,别太激动了,恢复到自己本来的身份难道不好吗?难道你想永远躺在这里?”

   “我不会永远躺在这里的。”他忽然露出个古怪的笑容,看着她的眼光又开始温柔起来,“或许我可以让他们继续下去,索性就让我变成那个人,他的身份高贵,确实比我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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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魂路上,她有冤抱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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