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镜确实改变了许多,伤势才好了些,就认真地给胡小俏张罗新的身体。胡小俏简直受宠若惊,不知道该如何感恩,跟在身后一个劲道:“大人如此费心,叫属下实在无以为报,今后必将更加尽忠尽职,万死不辞。”
吴镜想了想道:“不必说那些虚话,只记住一件事,以后做任务不要怕麻烦,尽最先转化,转化越多的戾怨,我对你的功劳评定才会越高。”
胡小俏顿时傻了眼:“难道从现在开始,我要开始陪着那些戾怨促膝长谈,苦口婆心地做它们的思想工作?”
吴镜叹口气:“以前总觉得那些戾怨万恶不赦,必须彻底根除。这重新想了一遍,其实它们中大多都是受害者,若是一味将之赶尽杀绝,咱们的工作方式也太简单粗暴了,传出去对度朔使的名声不好。”
胡小俏叫苦不迭:“大人你醒一醒吧!别被那女人传染了。你以前不是顶讨厌那种救苦救难的死相吗?怎么现在也被拖下了水?还有那个姓赵的,也是对她死心塌地百依百顺,莫非你们都吃了她的迷魂药了?我真是……”
吴镜听她又要放肆,立刻沉下脸道:“够了,怎么到现在还在跟她争功绩和男人?我看你真是沾染了太多凡人习气。”
胡小俏见总管挂下脸,忙收起抱怨,赔笑着道:“我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她身上有股倔性,做事一板一眼,怪令人讨厌的。不过大人说得极对,以后我一定对那些戾怨客气些。”
吴镜道:“你也别和我打马虎眼儿,我又不是老顽固,是非总还分得清。她纵有万般不好,办事还算仔细,对待任务的责任心上比你强。”
胡小俏捂着自己的责任心,纠结道:“可是她以前做的那些……”
“你少在我跟前嚼耳根子。”吴镜不耐烦道:“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没事替别人操什么心。等我给你找到新的身体,你就回大名府当差,她依旧留在此处任职,劝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
自从柳埠村回来以后,康安安确实心情不佳,事事打不起精神。赵宗懿见她魂不守舍的,便让人轮流陪着她。
康安安奇怪道:“我又不是病人,你让他们跟着我做什么?整天束手束脚的。”
赵宗懿笑了笑,干脆道:“我怕你跑了。”
康安安一愣,随即沉默,她确实想不辞而别,但怕他生气。
赵宗懿轻轻道:“今天晚上,我带你去个地方散心。”
约三更天左右,几个人一起出了门,门口早备了两辆马车。赵宗懿和乌鸦先上了其中一辆,贺郎、谢子璎、康安安上了另一辆,又带了几个骑马的侍卫,夜色中马蹄“嗒嗒”清脆地叩在青石地面上。
康安安忍不住问:“这么晚了,我们要去哪里?”
贺郎笑道:“赵小王爷指的路,我哪会知道,反正等到了也就明白了。”
过了约一炷香的工夫,马车终于停下,康安安撩起车帘往外探看,清冷无人的街面上只有孤零零一家店还开着,不由奇怪:“哪里找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下了车后,赵宗懿指着楼前笑道:“你们猜猜,这栋楼是做什么生意的?”
听了他的话,大家一起抬头看,楼前悬着一块招牌,上头张牙舞爪地写了两个字——“痛快”。
名字起得没头没脑,不伦不类,不像是个酒楼,做茶坊更嫌粗俗,就算硬凑个客栈商铺也风马牛不相及。看着门口两边半明半暗的灯笼,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赵宗懿向两个侍卫一挥手:“你们两个留在外头把守,其他人随我进去。”
乌鸦当前开道而入,一进门便扬声问:“请问当家的是哪一位?”
他们几个风流郎君进去,自然引人注目,立刻便有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迎了上来,灯光下看年纪也老大了,容貌十分粗鄙,脸上像擦着几斤粉和胭脂,眉毛一挑便扑落落地往下掉。她抢先冲着赵宗懿一甩帕子,几根粗粗胖胖的手指头点住他,尖着喉咙道:“大爷,您终于来啦。”
众人一听这经典招牌式的招呼,顿时明白过来了,贺郎与谢子璎相视一笑,心想:赵小王爷居然带安姑娘来逛妓院。
康安安大皱眉头,扭头狠狠地看住他。
赵宗懿忙摇头道:“你误会了,我可没这么无聊。”
乌鸦快步挡在他之前,把丑女推了开去。丑女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尖嗓子便破了音,站稳了叉腰横眉,粗声粗气道:“哟,这位小哥,脾气挺大呀!”
不等乌鸦开口,旁边又来个店小二打扮的,拉住丑女道:“这位大爷,您玩归玩,可别耽误我们做生意,劳驾进自己的场子吧。”
丑女哑声道:“我就是在帮你们做生意呢,别不识好人心。”嘴里碎碎地唠叨,原是个男人扮的,他不停地扭捏作态,自己兴奋得不得了,不停催促问:“给我安排的姑娘和客人呢?汗毛都没瞧见半根,你们这里的服务不行呀!”
“姑娘和客人都在楼上房间等着呢。”有人在楼梯口叫起来,“大爷你跑错场子了,快随我来。”
丑女一听,再不多说,急吼吼撩起裙子大步踏上楼去。
店小二这才来招呼赵宗懿,是个长相伶俐的清俊小厮,连连作揖道:“抱歉,今天有点忙,敢问公子贵姓?有没有提前知会过我们当家的?”
乌鸦道:“这位是赵公子。”
店小二态度更是恭敬:“原来是赵公子,当家的早交代好了,请公子往后院楼上请。”
赵宗懿便领着众人穿过大堂,走过花园小径,原来店里面积很大,前楼不算,后面花园里还有三四栋隐秘的小楼房。楼中灯火通明,店小二便带着往最里面的一栋楼走去。一路上,他们不断遇到各种打扮得奇形怪状的人,有个穿着古服戴高冠胡顺飘飘的穷酸儒生,拦住店小二抱怨道:“你们后院的水池不行啊,胸口都不到,我沉江沉得不痛快!”
店小二温言相劝:“客人勿急,是您自己说希望清静无干扰,沉江时旁边一个人都不许有,万一水深把你淹到了可怎么办?咱们这里是有安全要求的,客人出了事,当家的就得吃官司,店迟早也得关门,还是请客人多多体谅照顾一下。要不我叫人在水里给你多加几尾鱼,等会再上几个粽子应应景。”
儒生生气道:“分明就是在敷衍我嘛,害得我到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真正浪费时间!唉,等会上粽子记得要豆沙馅的。”
才劝走了满脸不情愿的“屈原”,又有个披着乱发,穿黑色平金锈的盔甲,手里端着把纸糊虎头盘龙戟的莽汉冲上来,仔细看,他脸上还化着受伤妆。他一把扯起店小二的衣领骂:“你给我找的是虞姬?是虞奶奶吧!长得丑我先忍了,这一脸褶子可真犯呕!”
“客官,您大概是走串场了。今天晚上有两台霸王别姬,给您配得是清韵楼的当红姑娘香绣儿,娇滴滴的才十八岁,模样包准您喜欢。那个年纪大的也是客人,她今晚上扮虞姬呢。您是不是在院子里拐错了方向?”
正说话间,有人匆匆赶来,埋怨道:“客人你怎么到处乱跑,我才一个没留神你就跟着别人走岔路了?姑娘等了很久了,还不随我来。”
“项羽”一听有十八岁的美娇娘在等他,提着兵器扭头便跑了。
店小二擦着额角的汗,对赵宗懿等人一再抱歉道:“咱们家只在晚上掌灯后开始营业,天亮了就关门,还要事先预定,经过有名誉地位的本地人担保才能进来,另交一笔押金作为限制。规矩越来越细,客人却是越来越多,明年的名额都排满了,人多事杂,难免出些意外。等会若有不周全的地方,千万请见谅。”
赵宗懿一摆手:“好说好说,你们老板倒也机灵,搞出这种生意来。”
店小二笑起来:“说起来,我们老板虽然厉害,也要迎合大家的喜好不是。现在酒楼里听话本玩傀儡戏都能根据客人的要求自编情节,甚至也有客人亲自下场一起合演的。其实这一套最先还是在妓院里流行出来的,许多客人变着花样要姑娘们演戏,或烈妇淫娃,或仙子帝姬。咱们老板不过是把生意范围再扩大些,不仅限于风月场所。想不到一经推出,果然势头火热,现在白樊楼的老板都准备开个新店,跟风学我们的样了。”
走到小楼前,店小二向楼梯处伸出手:“公子这里请,今天除了您预订的房间外,咱们当家的还另外赠送您一间空置预备着。所以整个二楼都是您独家使用,保证清静私密。”
“有劳小哥了。”赵宗懿边走边笑, 问众人,“这下你们知道这是家什么店了吧?”
“陪客人演戏的店?”贺郎接口道。
“差不离,这店最有趣的地方都包含在名字里。无论你是什么人,平时干什么营生,到了这里,都可以改头换面,给自己重新换一个身份,订制一台戏词,店家也会在人力物力上尽力配合。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无微不至,只要客人‘痛快’就好。”
别人听了倒也罢了,康安安心里一阵叹息,想:人间苦难虽多,享乐也多,只要有钱就可以随心所欲,简直像是指名道姓的投胎转世似的。
谢子璎却是兴奋得连连搓手,问贺郎:“如果是你,想扮成谁的样子?”
贺郎不屑道:“扮谁都比不上做我自己强,再说,我想扮谁都可以,我会……”猛地想起什么,看了看谢子璎的脸色,悬崖勒马般把后面的“变化”两个字吞了回去。
他们才走到楼梯口,突然身后左手走廊中一个房间的门猛地被推开,从里面跳出个衣衫不整的半老徐娘,满头乱发,娇呼道:“来人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还有没有王法啊?!”
贺郎和谢子璎正当队伍最后,闻声吓了一跳。两人转头一看,立刻伸胳膊挽袖子地转身想要奔上去帮忙,店小二忙跟过去一把拉住道:“误会,误会,这也是我们的客人在玩呢。”
果然,妇人并不理会他们,自己靠在门框上娇喘连连,背后立刻窜出个阴柔的美男子,手里折扇一点她的下巴,扬声道:“笑话,此乃荒郊野外,你就算喊破了喉咙都不会被人听见。姑娘,劝你还是乖乖地从了本大爷……”一边说,一边把她拖了回去,顺手还关上了大门,不一会儿,房间里传来阵阵呻吟啁啾之声。
贺郎谢子璎张大嘴,顿住脚步,手还举在半空中,两个人面面相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所有人面上都有几分尴尬的神情。唯有店小二毫不在意,笑着道:“我们这里的客人都有自己的布置要求,有好历史戏文的,有爱鬼怪灵异的,也有自己会编排故事的,所以无论遇上什么诡异的情形都不必奇怪。何况客人的安全都是有保障的,毕竟人生如戏,大家且行且乐吧。”
他边说边殷勤地把他们领进二楼正中的房间,迎面却是一室素白,雪洞似的清冷,家具都没几件。地上放着若干麻布蒲团,正面墙上靠着长条书案,案上香炉里点了一炷清香,青玉瓶里插着几支飘逸的芦花,案后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图。
康安安见了前面几个客人的癫狂之态,不晓得赵宗懿预订的又是哪种奇怪的场子,难免好奇。想不到房间时面寡淡无味,倒像是个修身养性的静室,她不由横了一眼,不晓得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店小二恭恭敬敬地招呼他们在蒲团上坐了,才弯腰道:“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妥当,小人先退下了,如果有什么事情只管去门口唤一声。”边说边退了出去。
康安安便问赵宗懿:“你把我们半夜叫出来,就是为了来这里扮道士念经?”
赵宗懿笑笑,自己舒舒服服地在房间当中的蒲团上盘腿坐了,悠悠道:“做道士有什么不好?清静少是非,只问你肯不肯陪我当道姑?”
贺郎眼珠一转道:“什么破店,连杯茶水都没有,我们去叫人送些瓜果蜜饯来。”他拉了谢子璎走了出去。
乌鸦本就守在房外,房间里只剩下赵宗懿与康安安。自柳埠村回来之后,两人算是第一次单独相处,却又都沉默无言。
等了半?,还是康安安先开口,轻声道:“其实,我想离开赵府一段日子。”
赵宗懿像是早知道她会这么说,丝毫不感到意外,只是点点头道:“我早知道,你其实一直想走。”
康安安大大松了口气,她真心怕惹他发怒,彼此大动干戈,没想到他这么冷静。不知为何,自己竟然又有些失落,于是道:“我听说了你向官家请求的事,还被人编成话本到处取笑,希望那些不是因为我……”
“确实不是为了你。”想不到赵宗懿根本不听她说完,截口道,“我只是不想被人随意摆布而已,我对做高官娶贵妻也实在没什么兴趣。”
康安安开始觉得尴尬,本以为与他告别必定要经历一场大波折,激烈冲突死去活来,可是人家居然心平气和,脸上也没什么留恋之色,像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等她一句话马上拱手送客。她噎了一下,又道:“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走……”
赵宗懿更爽气了,干脆道:“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也不想勉强你。”
康安安脸色红红白白,有点心酸,有点难堪,还有点一言难尽的空虚,无滋无味得太没意思。她把牙一咬,头一别,起身就往外走。
“且慢。”赵宗懿指了指旁边一扇门,“乌鸦候在门口,贺郎他们也快要回来了。你若真心想要离开,就往这里走,保证不会撞见熟人。”
看,连退路都给她想好了,还怕她走得不够干净利落似的。康安安满面绯红,眼眶也霎时湿润,不知是生气还是羞愤,转头往他指的方向飞奔而去,用力推开门。原来侧门外即是隔壁房间,康安安进门环顾四周,猛地发现这间房间她曾经来过。
房间里最吸引目光的是整架落地玲珑多宝阁,上面放满了古董,然后才是黑漆钿螺雕刻的桌椅。旁边挂着素罗纱帐,桌旁青铜兽形香炉,青烟袅袅,书桌上海棠紫檀托盘里放着几块嫩黄的栗子糕。
国公府的书房?!康安安一个激灵,失神了。
这分明就是她第一个任务的所在地,如故地重游,不知不觉坠入沉重的回忆里。仿佛看到俊美无俦的王稽昭正立在书桌之后,朝她微笑着,不过一瞬间,笑容便凝固了,他伸出手命令道:“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身后一暖,有人用手臂将她整个圈住。“居然真的走了?你这个狠心的女人?”赵宗懿轻笑道,顺势贴在她背上。
“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个?”她喃喃问,脑中一片空白。
“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其实一直都陪伴在你身边,所有重要的时刻我也都记在心里。”他把头凑在她的脖颈里,嗅着她身上独特而清雅的香气,“虽然当时我不能说话,也无法动一根手指头,可是我始终都在。”
康安安觉得脖子根痒极了,心里无缘无故地又有点欣慰,想拧身避开他,但被他用力扳了回来。
“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亲手杀了王稽昭,若不是乌鸦拼命拦着,我肯定会把他从坟墓里刨出来鞭尸。今夜也是机缘巧合,不如乘此良宵,让贺郎假扮一个,咱们俩过个干瘾?”
“胡说八道,你和外面的人一样无聊!”她好气又好笑,终于用力甩脱了他,继续往外走。
快步穿过房间,推开对门,眼前一亮,这间却是个装饰豪华的茶室,正中放着一只诡异的大铁笼,与周围装饰格格不入。康安安下意识抬头往房顶处细看,好像花胜月的元神还躲藏在阴影里,那句凄厉的“让他们都去死吧”,仿佛依然回荡在耳边,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你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明白人心才最可怕吧?”赵宗懿在身后道,“甚至因此产生了怨念,你替花胜月感到不值。”
“不,我没有怨念。”康安安道,“我只是……”她想了半天,形容不上来。
“你只是开始厌恶与人打交道,你看透了他们的口是心非,寡廉鲜耻,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连亲生女儿都能一遍一遍地推进火坑。”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花胜月连魂魄都已被打散。也好,至少她永远不必再转回人间受苦了。”康安安勉强一笑,推开他继续往前走。
她心里十分清楚,前面的房间肯定还有其他布置。每一个房间应该都是自己之前的经历,今天他就是在为她展示进入人间后所有的过程,当时只顾忙着完成任务,现在回头再看,竟然全是修罗场。
张浚生的大堂总算没有放置棺材,靠墙放着一溜做道场的供台,清冷的空气之中还有新鲜的油漆和木料混合的气味,旁边围着宾客椅,甚至连纸钱供品都与当时的情景分毫不差。康安安仔细地看了会,在这里她的面色缓和了很多,人显得很平静。
赵宗懿叹道:“这应该是唯一个令你感到满意的结局吧?”
康安安果断摇头:“不,我不满意。对于这些冤死之人,任何结局都无法弥补他们的痛苦。我只是努力地在替他们挽回一些损失。”
她边说边看向房间那头的门,呼吸渐渐急促进来,脚下重逾千斤。
她猜想,门后面应该是柳埠村的场景,不是祠堂便是花蓉的家。前几日刚刚平复下去的梦魇似的压抑感又回来了,那种心墙崩塌后直直坠入深渊的溺死感,令她无法呼吸,无法解脱。她大口喘着粗气,立在门口,始终不想伸出手。
经历了柳埠村之后,她一直觉得心情低落,无法自愈。
每一个外派度朔使都会被告知自己的任务是要对付戾怨或罗刹,她却发现最恶最毒的其实还是人心。只是,恶人不应该是少数的吗?王稽昭、刘老板、郭中庸、张浚生……她努力地把他们从人群中分辨出来,予以公正的处置。可是她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要对付整个村子的人。
柳埠村的村民是她见过最老实最本分的那一类,但就是这些看起来朴实善良的平常人,却做着残忍而卑鄙的事,细碎犹如凌迟之刀,并且铮铮有词毫无悔意。难道人本就是这样?从农夫到王孙,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本质。他们怀揣着恶意,隐藏着欲望,遇到合适的机会便毫不犹豫地破土而出,水到渠成,不须预虑。可是,如果人心本恶,那么她还能去相信谁?
康安安呆呆地对着最后的大门,发了会儿愣,转身说:“我们还是回去吧。”
赵宗懿却一把把她拎了回来,“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到这家店来吗?因为我想让你看看扯下最后遮羞布的人间。在这里,只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所有的欲望都能端上台面当作交易,那些午夜梦回间最羞于启齿的秘密能可以实现。你必须要承认这就是活生生的人,所有的选择都是为了满足内心欲望,你可以厌恶,但不该因此感到绝望。”
他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康安安十分抵触,可还是被他推到门前。
“我知道,从柳埠村回来后你就想要离开我,觉得人心可畏,一切都不值得。不错,谁都知道这是个冰冷无耻、残酷无情的天地,每个人都在泥淖里翻滚,脏了自己也污了别人。如果不是遇到你,我可能从此沉沦,甚至变成个绝望的疯子。”
康安安心头剧烈地跳动,停止了挣扎,抬头看向他。
他眼里满是深深的怜爱和恳求:“你真的愿意让我回到以前去吗?没有你陪在身边,我就是那个被囚禁在自己身体里的孤魂,永世不得超脱。”
难得从这么个尊贵强硬的人嘴里听到如此卑微可怜的话,康安安被打动到心肝肺都在颤抖,心里和眼里都很酸涩。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阻止道:“胡说,你现在春风得意,之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应该从此放下……”
“你呢?你自己放下了没有?”转眼间他又贴了上来,没骨头似的腻在她身上,“柳埠村的坎都过不去,凭什么来劝我放下?”
提到软硬兼施的本领,康安安从来不是他的对手,果然被怼得没了下文。她知道他在耍无赖,却又绕不过他,皱眉道:“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要你推开这扇门,然后从此放下柳埠村的事,有我们陪着你,不必担心什么将来。”
“好吧。”康安安看着眼前的门,似乎又不那么可怕了,她慢慢伸出手,搭在门上。
赵宗懿轻轻地笑:“你手抖什么?”
她使劲白了他一眼,刚想用力,忽听到他在耳旁幽幽道:“打开这扇门后,你还要保证永远留在我身边,不许离开半步。”
“什么?”她抗议,刚想收回手,可他猛地扑上来按着她,不容分说一起推门而入。
眼前的房间布置雅洁,眼熟透顶,居然不是祠堂,也不是花蓉的家,却是赵宗懿的卧室。说实话进门之前康安安什么情形都想到了,却还是没有猜到会有这一手,她实在无语极了,啐道:“你没事把自己的房间搬到这里来干什么?”
赵宗懿认真地看着她:“你不是让我彻底放下吗?确实还有件半途而废的要紧事,需要你帮我化解心结,否则我永远过不去这个坎。”
“你……”康安安倒抽了一口冷气,朦朦胧胧意识到他到底在说什么了,手忙脚乱地推辞道,“你少来,那件事和我无关……”。
“怎么和你无关?”小王爷早就等着这一刻。闻言,他意味深长地、细细打量她红润微翘的嘴唇,低声道:“反正总是这具身体,我这辈子认定你了。”
他的眼神像踌躇满志的猎人,瞧着待捕的小兽。她心头一颤转身想逃,可是腰间一紧,他已欺身而上,将她如扑蝶般逼到角落。“嘘,我只是通知你一下,咱们之间的事今天必须有个结果。”他贴着她耳朵说,顺势舔了舔她的耳垂。
康安安浑身不可遏止地发起抖来,又来了,她最怕的就是这个,尤其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极其渴望这种肌肤之亲。她奋力制止道:“你住手,那个事和我没有关系,罪魁祸首是胡小俏!”
小王爷猛然用力,将她整个人拖进怀里,嬉笑道:“我发现你和吴镜都有个臭毛病,整天都疑神疑鬼,事事犹豫不决。明明心里想得要命,表面上还要装作抵死不从。譬如你,就非得要我逼迫着才行。”
“胡说八道。”康安安被他顶得实在吃不消,唇齿间的热气喷在脸上,惹得她遍体酥软,耳旁又听到这种放肆的话,越发面红耳赤。她心头兜出一把无名火,哑声喝道,“你给我……”
话未说完,双唇已被吻住。小王爷才不管她是真生气还是假恼怒,把她吻得似乎软成了一摊蜜糖,渐渐粘在他身上,贴得密不透风。
乘着两人喘息的机会,他故意逗她:“如何?你似乎还是挺喜欢的吧?”
“……”
事到如今,康安安从未如此委屈过,却也从未如此满足过。她无可奈何地发现自己虽是由着他强硬摆布,但脑中琼香缭绕,花如吹雪,只觉纵是天上仙境也不会有这般畅意快乐的事情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