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吊死一个人要多久
暗an2023-07-03 14:475,628

   康安安说:“你眼珠子转来转去的,又开始编派谎话了是吧?我先试试这匕首快不快。”她作势要往陈平手臂上割下去,后者大叫一声,急急道:“我说我说,你不要动手,我都说出来。”

   陈平眼见今天横竖是躲不过去了,认了命,低头说:“我根本和王卿无冤无仇,他就是个老实人,谁会对着一个木头玩意儿用心呢。只是不知为何,公子虽然表面上待他挺好,心里却十分厌恶他。有时候公子还故意拿话引我们去说他,我们少不得要承他的意,让王卿不能过得那么舒服。那天我确是去书房回命了,公子说,那小子竟然做出这样没廉耻的事情,枉为他身边的读书人。可是这事儿又不能传出去,会连累到国公府的名声。他让我再去重重敲打一下王卿,让他知道把柄都捏在我手里,别想再想着出去求功名或求婚配,是个贱胚就只配烂在府里当奴仆。否则咱们就把东西传出去,让他有功名也退下来,订了婚都娶不成。”

   康安安叹道:“你们这是要绝了他的后路呀,本来他来上学就是为了来年开考,年纪大了国公府也会为他安排一门亲事。你们逼他断功名断婚姻,只能做一辈子的家奴,任是谁都受不了的。何况他这么个老实的读书人,这简直就是凌迟之刑了。”

   陈平摇头说:“这些话可不是我想出来的,都是公子关照我的。”

   康安安想了想,说:“你说他是吊死的,来,好好告诉我,吊死一个人要用多久?”

   陈平吓了一跳,抬起头死死地看着在康安安背后躲躲闪闪的谢子璎,谢子璎脸色发白,头也不敢抬。陈平愤然道:“果然昨天我说的话是漏出去了,怪不得公子担心成那样,把我狠狠骂了一遍。他还让我今天来和你吃饭,探探你的口风,看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谢子璎“咦”了一声,立刻抬起头。

   小王爷笑起来,拍着他肩膀说:“看来今天晚上这场酒席可算各怀鬼胎,谁都没打算说真心话。”

   康安安敲了敲椅背,道:“继续说下去。”

   陈平缓了口气,只能继续说:“横竖今天是敞开门说了,我也觉得公子这么做是断了他的活路,是个喘气的都受不了。我心里总觉得会出事,所以公子晚上留我吃了晚饭后,出门前我到底不放心,想去王卿那里看一眼。”

   康安安把匕首一扬,说:“你会这么好心?”

   陈平一颤,羞愧道:“你真是……真是一点儿后路都不肯给我留了。是,我陪公子吃了酒,公子说:‘也不晓得那个傻子听明白了没有,你回去前再走一趟。如果他依旧木头木脑不明白,就再点化一下。’我也是没办法,只好再去了。”

   康安安冷笑说:“你真是公子的好鞭子好棍棒,你们这是怕王卿死不了,专门去补刀呀!”

   陈平低着头,说:“我也没办法,我真的是没办法,公子都开口了,我要是不去,明天就进不了国公府的门。我家里那么多人就指望着我的差事吃饭,总不能为了王卿一个人,把我全家都活活饿死。”

   “所以你是有道理的,都是迫不得已,王卿算什么呢?他又做错了什么,非要被逼到这种地步,日后都没个盼头。他是个没心眼的人,不会吵不会闹,为自己争点公道的狠劲都没有,所以死了也不可惜,也不会有什么后患,是不是?”

   陈平呆了呆,不敢接话。

   康安安用刀指着他说:“你继续。”

   陈平咽了口口水,说:“我到处找王卿,他平时除了在自己房里,就是书房和花园这两块地方。果然被我在书房找到了,他慌慌张张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我就骂他枉为读书人,獐头鼠目地叫人恶心,不配活在这世上。以后如果敢有半分不听话,我就把他的东西拿出去给人看,让众人的口水淹死他。这话其实也不算是我讲的,许多都是公子的话,只是没这么直白罢了。我也就依样画葫芦而已。想不到他听了之后,就回去自尽了,我是第二天才知道这事的。”

   康安安突然笑起来,也不多话,直接在他手上划了一刀,陈平毫无准备,呆了一呆,眼见鲜血溅出来,顿时魂飞魄散般惨叫起来,“我说我说,我都说了,不要用刀!”

   旁边小王爷暴喝一声:“快说!”

   陈平捂着臂上伤口,痛哭起来:“我骂了一通,见他只是痴痴呆呆的模样,心里就有些生气,忍不住又动手打了。王卿虽然向来软弱无能,但被打也知道躲,可那天我打他,他居然一动不动,眼睛里流出两串泪,问我是不是只有他死了我才会放过他?这件事才能到此为止停下?我便说你有本事去死吗?我手上有你的把柄,你就像只蚂蚁永远在我手心里攥着呢。”说到这陈平停下来,突然抬手自抽了一个耳光,低声说:“我们确不是人,平时待他如猫戏老鼠似的,不过这话却是公子教给我的。说搬了这话出来,这书呆子就晓得厉害了。”

   康安安闻言咬了咬牙,冷笑连连:“混账!他哪是怕你们,他是终于明白了,原本就是公子想要他的命。”

   陈平听了一呆,问:“他真的知道?“

   康安安抬腿一脚踢在他身上:“到底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继续说!”

   “哦,是,是。”陈平被踢得痛叫一声,忙继续说:“他听了之后果然神色大变,说了句‘也罢,人生自古谁无死’,便扭头就跑了。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先去公子那里回了命,公子倒是毫不在意,笑笑说:‘别听他胡诌,哪能就这么容易死了呢?’可我一想到他走时的神情,实在反常。我心里倒有点七上八下的,犹豫了半天,明明已经到了大门口又鬼使神差地折了回去,想躲在他窗子底下瞧瞧情形,结果竟然发现王卿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上吊了。”

   康安安闻言“呼”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踢他一脚,骂:“你是死人吗?看到了也不救?”

   陈平赶紧抱住自己的腿,耷拉着脑袋道:“姑娘你是不知道,这书呆……王卿笨得连上吊也不会。他的白绫子估计是不够长,便在椅子上又垫了个小凳子,人站在小凳子上把头套了进去,一脚踢翻了小凳子后,椅子却是纹丝不动。他人吊在绳上,足背挺得直直的,足尖堪堪顶着椅子面硬是踢不倒,不上不下。我从窗子里看到他就这么套着脖子,顶着脚尖,手抓着绳子,整个人卡在当中,喉咙里‘咯咯’地响,像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康安安耐着性子问:“那你又是怎么做的呢?”

   陈平低着头道:“我当然想救他,才准备去喊人,却……却听到门开的声音。我回去窗口一看,竟然见到公子走进房间了。”他忽然又扑了上来,抱住康安安的腿,求道,“姑娘,此事非同小可,求您别再对任何人说,我出了这个门,也绝不会向任何人提起,千万别传出去是我说的呀!”

   康安安一脚踢开他:“快说!”

   “我见公子进了房间,就更不好出声,只见公子绕着王卿走了三圈,王卿就吊在上面。王卿见公子进来,喉咙里发出像是堵着痰咳不出来的声音,眼珠子跟着他一路地转,瞧着倒是个欣喜若狂的样子。公子却也不急,最后慢悠悠回到他面前,叹了口气说:‘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老实的人,连寻死都不会?怪不得平时他们专欺负你一个。’王卿听他这么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脸上被绳子勒得血红血红的,我瞧着都觉得疼。他全靠一口气吊着,脚尖顶着椅子,双手巴着绳子。我敢打包票,公子的每一个字他都听进去了。于是,公子便又说“看你这个可怜的模样,照道理,我自然该搭手救你一把,只是把你放下来了,你又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先别说会不会牵连到我,你自己的名声是早已毁了,一个没有了名誉的穷书生,众人所不耻,将来如何立足于这世上?’”

   他娓娓说来,康安安、小王爷、谢子璎都听得毛骨悚然,想到公子平时那样温文尔雅的言语举止,连一只蚂蚁都不欲踩死的行为准则,却对着一个上吊之人说出这样地话,真是头皮都发麻。

   陈平又说:“我听公子这么一说,就知道王卿肯定是活不下去了。他平时将公子奉如神明一般,哪里禁得起这般诘问,果然,王卿喉咙里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不准备呼救了,整个房间里只听到他在拼命地喘气。公子的声音特别柔和,却听得我心肝都在颤抖,只听他说:‘记得小时候和你一起上课,先生说到荀巨伯不肯舍弃生病的朋友,甘愿以命相陪的故事,你佩服得不得了。我便觉得,义气两个字对你来说,肯定是比命还重要的事情。咱们相识一场,虽是主仆,但我心里待你就如兄弟一般,我要给你读书人的尊重。你自己来做一个选择吧,是要苟且偷生,日后活在他人的唾沫星子里?还是保全仁义,做一个懂礼仪讲廉耻的忠魂?你如果想苟活,就眨眨眼,我便立刻唤人来放你下来。’到了这个时候,王卿哪里还有活的念头,他用力瞪大眼睛,喘得像风箱似的。他眼底下都冲了血,只是牢牢地看住公子,像是舍不得似的,脸上反出光来,大约是落了泪。公子又说:‘你且放心,人死不留债,将来无论是谁再敢拿这件事说你,我定不轻饶。’王卿只顾着嘶嘶出气,手足都软下来,他盯着公子的样子像是要把他整个人的样子都嵌在脑子里一样。公子也看着他,却像是在欣赏一幅顶稀罕的画,一分一毫都不放过。

   我缩回头一直立在窗台下,听到里面刚开始时还挣扎了一会,渐渐地就停了下来。我以为他肯定是死透了,忍不住又伸头去看了看。想不到王卿竟然还活着,只有出的气,却没有进的气,浑身微微颤抖。他脸上的眼泪都成了血红色,两条血泪衬着他白到发青的皮肤,那模样要多吓人就有多吓人。突然他四肢猛地垂了下来,整个房间静寂无声,公子仿佛极轻地笑了一下,又等了一会儿,终于走出房间,回身把门慢慢关好了。天晓得我魂都吓没了,等公子走远了才摸黑逃出去了。那天晚上我一夜未睡好,才闭上眼,就看到王卿满脸血泪的样子。第二天进府听到他死讯的时候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本来准备这么混过去了,想不到昨天晚上和他们吃酒,不小心竟说出了那句话。不但是你们听出来了,连公子都怀疑到我身上,今天早上一顿盘问,我拼死顶着才没吐露出来。公子便让我先来套小谢的话,想不到还是被你们逼出来了。”

   他扑在地上大哭起来:“求求王爷,求求姑娘,这话千万不能说出去呀,公子的手段你们也看出来了,杀人不见血啊!被他知道那天晚上我也在旁边,我这条命就算是彻底交代了。”

   一屋子的人都默不作声,只听到陈平在地上呜呜地哭泣,小王爷被他哭得心里烦躁,大喝一声:“闭嘴,做这些事的时候你怎么不哭,现在倒像是反被人害了一般。”

   陈平顿时戛然而止。

   众人沉默良久,谢子璎忍不住先开口,低声骂了句:“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人面兽心的玩意儿,我也算是有眼无珠了,居然投身到这种货色的门下当差!”

   小王爷呼呼地喘着粗心,额头青筋直跳,咬牙切齿半天才骂:“人人都说我是个声名狼藉的混蛋,个个避之不及,我平时也觉得自己挺混账的。可今天瞧见了王稽昭的所作所为,我还是比不上他,他简直就是杀人不见血的笑面阎王。”

   谢子璎脸色苍白,便又转头看着陈平:“你手臂上的伤口很浅,包一下就可以,那几鞭子也没伤到你的筋骨,明天应该行动无碍。”

   陈平嗫嚅道:“你们准备放我回去?”

   “我们扣着你干什么?这事没有什么实质证据,即便是提你去做人证,也治不了他的罪。”

   陈平大大松了口气,道:“姑娘明白就好,本来咱们就动不了他半根毫毛。国公府的小公子名声显赫,据说官家都有意把公主嫁给他。纵然你们闹开了也没人肯相信,搞不好我反倒落个诬陷的罪名。”

   康安安是多看他一眼就讨厌,挥挥手对小王爷说:“可以把他赶走了。”

   小王爷大步过来,一把抓住领子,拎死狗似的把他拖出去了。

   陈平边挣扎边叫:“姑娘,千万不要说出去呀,我和我全家的性命可都在你的手上了呀!”

   她不理他,盯着谢子璎道:“你都听到了,明天务必要帮我做件事。”

   谢子璎拼命点头,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勉强笑道:“安姑娘不会是让我去出揭露此事吧?”

   康安安摇头:“你哪有这个本事,我在国公府花园里藏了点东西,麻烦你明天去替我找出来。”

   谢子璎走了之后,小王爷一直陪康安安走到房间门口,他依旧怒气冲冲,脸上隐隐有了杀气。康安这知道这是因为时近子夜,那一缕多出来的元神在他身上显得格外霸道,不由上前拉住他手,看着他眼睛道:“你先静一静,有我在这里。”

   小王爷勉强一笑,拍了拍她手背说:“你伤还没好,快回房休息吧,我总是这样的,自己待一会就好了。”

   话虽如此,康安安哪里睡得着,胸口像堵着团棉花,郁郁难消。自从来到这个世上,她第一次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她知道这就是义愤填膺。王卿实在太惨,自己劝走了苦主却放过凶手,差事未免办得也太窝囊。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不管婢女阻止,一手推开了房门,门口的护卫立刻过来询问,康安安道:“我就在花园里走走,不要拦我。”

   婢女没办法,只好陪了她在花园里散步。时已近后半夜,整个花园寂静无声,府里虽然花期未至,但种栽了许多奇树异草,郁郁苍苍,月光下看来也是娇翠欲滴。更兼凉风一起,清气荡暄浊,叫人四肢百骸都舒爽通畅。康安安在月下园中走了好几圈,才略略心平些,刚想扭头回房间,却听一阵脚步声,有人踏着青草露珠,走进了园子里。

   今夜月色明亮,只见小王爷穿着素帛寝衣,散着长发,像一只飘荡在旷野的鬼。他闭着眼,慢慢僵硬地朝着她迎面走过来。

   婢女忙小声向她解释:“姑娘莫怕,我家小王爷有梦游之症好些年了,午夜后经常到处走动,家里所有人早就习惯了。咱们还是快些离开吧,他自己总会停下来。”

   康安安不说话,上前阻住他的去路,小王爷便像木偶般停了下来,立在她面前。他眉心处一缕隐约的黑气浮在肌理之中,似是在冷冷地与康安安对视。

   康安安皱起眉头,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小王爷的诅咒。情灵又称七情,主:喜、怒、哀、惧、爱、恶、欲。通常诅咒一个人,只需要注入一道别人的情灵,从而达到七情混乱状态,便可使其人癫狂。而小王爷身上情灵太多,显然是不止被注入了一道,即使为了诅咒,也显得多此一举了。

   要知道给一个人的元神注入多余的情灵是件极其艰难且烦琐的事情,也不知道那个施术者费了这么大劲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怕他疯得不够彻底?

   小王爷呆呆地立在她面前,属于他自己的情灵已经入睡,体内的多出来的他人的情灵却蠢蠢欲动,甚至已经凝结起足够的力量暗暗操控着他的身体。康安安忽然想起一事,问婢女:“小王爷的梦游之症是什么时候有的?”

   婢女见她居然把小王爷定身法似的停住了,心里惊恐不已,吃吃道:“大概是在他十八岁那年的事情。我记得最早那次梦游还吓死了一个小厮,从此便隔三岔五就出来,以前肯定是没有的。”

   康安安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拉起小王爷的手。那多出来的情灵像是惧怕她体内的罡风,倒也不挣扎,被她牵着手,慢慢地引回了房间。

   康安安和婢女一同把小王爷安置在床上,盖上被子。她想了想,去案头提了支笔蘸了朱砂,在他干净的额头画了个符,才丢了笔,对婢女道:“放心,这下他再也不会起来乱走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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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魂路上,她有冤抱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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