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岑话音模棱两可，没说帮，也没说不帮，她有点搞不清对方的态度。
程茸没办法，只好再次试探性问道：“那薛老师，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薛岑垂下头，一绺稍长的头发挡住侧脸，藏在厚重镜片下的眼神也模糊不清。
他微微挑了下嘴角，露出嘲讽似的笑意，很淡，近乎稍纵即逝，但还是被程茸捕捉到了。
“我没答应。”
薛岑懒洋洋说道。
他对混娱乐圈的普遍没什么好印象，认为这些所谓的明星艺人只是表面看着养眼，实则不思进取，各种营销手段铺天盖地，这么多年过去还是那副死样子。
代表作没几个，摆谱倒是比谁都强，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
反正不参与指导他也有钱赚，尽管有点少，但总比跟在人家屁股后头殷殷切切的出谋划策然后再被连盘否决舒服多了。
“老师老师，你就答应嘛～我们会好好表现，不会拖后腿的～”
关键时刻，李呦呦小朋友发挥出了她撒娇卖萌的绝佳优势。
她吧嗒吧嗒走上前，小手攥住薛岑的袖子不肯放，一双眼睛清凌凌的，泛着剔透明润的亮光。
任谁被这样一种眼神注视，心肠再硬也该塌软了。
薛岑面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松动，但很快，他又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
“不行。”
李呦呦不死心，故技重施，如此又循环往复，几次三番。
薛岑铁了心不肯合作，她小小年纪，也没了办法，不得已败下阵来。
两相沉默中，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李鹿鸣手指忽然动了动，这时，他松开了抓着程茸掌心的手，走到薛岑近前。
对方面前摆着好几个常见乐器，可随身携带的就有竹笛、萧、葫芦丝、以及他手上那把质地不错的吉他。
李鹿鸣在那一堆薛岑视若珍宝的乐器中挑挑捡捡，最终拿起了一管竹笛。
这笛子削的漂亮，管身修长，切口平整，触感一点也不粗糙。
由于是竹制，颜色泛着微青，最底端还用标准的楷书刻着“薛岑”两个字。
李鹿鸣将竹笛凑近唇边，都不需要稍加思索，一曲悠扬婉转的笛音渐渐成了曲调。
他吹的正是《游园惊梦》的背景曲《西州月》
西州袅袅秋，回首却去二十年，故地又重游。
人间惆怅客仍在，青山远，暮江头。
好梦频惊，笛在月明楼。
李鹿鸣吹得平静，那笛声沾了烟尘，仿佛也通了人情世故，变得格外旷远凄凉。
薛岑奇迹般地听入了迷，不光是薛岑，休息室里原本还在高谈阔论的众人仿佛都被摁了静音键，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直到一曲完毕，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
开始只有稀稀拉拉的一点，后来掌声越发密集，渐渐连成一片，好几位嘉宾的脸色都有点挂不住。
她们没有看错吧？
这自闭症的小废物居然还会吹笛子？
而且能得到那么多专业老师的鼓掌，可见水平并不低，是个需要提防的对手。
这些嘉宾都是人儿精，并不盼望着旁人家的孩子出风头，她们各自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赤裸裸的嫉妒和…恼恨。
“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
江润琪掩着唇笑了一声：“不就是吹个笛子嘛，一个连话都说不出的废物，也只好耍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来讨旁人欢心了。”
徐蕴秋补充道：“程茸，你们分配到的曲子…确实是太烂了，可是节目组有节目组的规定，你们不会是要违反规定只吹笛子吧？”
她一开口，剩下那几位纷纷附和起来。
苗秀道：“对哦，你们抽到的是什么，表演的就还是什么才对。”
“要不都这么不讲规矩，制定规则还有什么用呢？”
“大家都不讲规矩好了…”
“就她那首乡村舞曲，别把人吓跑就不错啦！”
“能改编出什么东西来，都找不到老师带吧！”
“她配唱什么好歌？没准就是个五音不全！”
“带的孩子也就吹个乐器，话都不会说。”
“这难道还不算废物吗？”
“……”
程茸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恶评，有点烦躁，正要反唇相讥，就见方才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薛岑刻薄冷哼一声：“一帮长舌妇，就会指指点点。”
他一个没名气没来头的音乐指导，也不怕得罪人。
嘉宾组里好几个一线，统统被他冠上了“长舌妇”的名头。
“你是个什么东西？”
“哪个公司的？”
“敢这样说话？”
“信不信我让你在这一行混不下去！”
场面顿时吵嚷起来，江润琪等人沆瀣一气，瞪着眼前这不知好歹的小小指导。
薛岑连表情都没变，依旧是那副“爱谁谁”的不屑样子，仿佛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李鹿鸣方才的表现让他满意不已，已经动了答应的心思。
“方才请我指导的话还作数吗？”他扫了眼程茸。
程茸反应过来，立马点头。
“作数作数，那咱们现在开始排练？”
好不容易诓到个指导，不要白不要。
尽管程茸不清楚薛岑的水平，但从对方准备的这些乐器上看，品味起码是不错的，音乐素养想必也不会太差。
双方一拍即合，简单地聊了几句，程茸就带着薛岑前往别墅区开始排练。
“以前有过舞台经验吗？”
薛岑握着一根笔，在原有的曲谱上修修改改。
大概是这曲子实在太令人糟心了，他紧皱地眉头就没放松过。
程茸谦虚道：“有一点。”
薛岑：“看得懂曲谱吗？”
他又问，手里的动作却没停，快速而潦草地在纸上勾描着什么。
“懂的。”
程茸翻箱倒柜，从客厅的储物柜里找出一沓白纸，递给薛岑。
眼下最麻烦的还不是唱，是改。
如薛岑所说，曲目实在刺耳难听，一股浓浓的夜店风，是广场中心跳舞的阿姨们都会嫌弃的程度。
他用了快半个小时的时间，去掉纷乱紧密的鼓点节奏，将那段纯音乐还原出来。
而后删删减减，又不断加入新的元素。
终于，在历经了一个小时的抓耳挠腮绞尽脑汁后，一首《大漠里展翅高飞的雄鹰》成功新鲜出炉。
这次的改编完全是颠覆性的，可以说是改头换面，已经相当于一首新歌。
除了曲目，薛岑尽职尽责，把原先那半古半白生硬尴尬又狗屁不通的歌词也给改了。
他十项全能，能唱能写能编，点子还多。
这首歌经由他手，已经成了阳春白雪韵味十足的中国风音乐。
“想个歌名。”薛岑冲程茸一抬下巴。
他将曲谱丢给程茸，随手拿过一个抱枕塞在身后，手臂遮住眼睛，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
程茸抻了抻纸张，细细地看了一遍歌词。
只见开头第一句俨然写着“姑苏城外第几春，便夜来湖上从相问”。
她道：“就姑苏城吧。”
《姑苏城》这首歌难度还挺大，开头就是一段昆曲。
而且通篇都是苏州方言，吴侬软语，抠起字眼来格外累人。
薛岑只略歇了十来分钟，便一字一句地教起程茸和李呦呦兄妹俩苏州话。
程茸懂看谱，也学过声乐，唱起歌来驾轻就熟。
而李鹿鸣懂乐器，从开头到歌曲高潮，再到戏文的念白和结尾，竹笛缺一不可。
至于李呦呦，她伶俐聪明，学啥都上道。
这首《姑苏城》彻底练熟，也才只用了两个半小时的时间。
“其他地方都不错，只除了一处。”
薛岑给她指出唯一的不足：“这开头的昆曲和中间的戏文念白你不行，看要想个办法怎么消化。”
他指导也指导的尽心尽力，从不藏着掖着，有什么话就直说，毫不拐弯抹角。
程茸拧着眉陷入沉思。
李呦呦给她出主意：“妈咪～妈咪～我们昨天不是还看了《游园惊梦》嘛，沉舟哥哥会，要找沉舟哥哥吗？”
李呦呦一张嘴大约是开过光，说曹操曹操就到。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一秒，程茸兜里的手机猝不及防地响了起来。
陆沉舟才从演播厅下来，舞台的灯光有些偏暗，斜斜穿过两侧，有一半落在他眉眼，显得他五官有种摄人心魄的好看。
“歌曲排练的怎么样？”
视频通话刚被接通，程茸就听见陆沉舟在问。
他还念着要跟程茸换歌的事，没等程茸应声，就又说道：“原本就是刁难你，如果不乐意，不唱也行，洪伟那边我来解决。”
程茸哪里好意思麻烦他，再说歌曲已经改的差不多了，她还挺满意。
“谢谢您，不用了，我找到老师帮我改了。”
程茸顿了顿，又厚着脸皮跟陆沉舟发起了邀约：“那个，陆老师，我有个事儿想跟您说一下。”
她喊了个无比尊敬又客套的称呼，问：“这首歌前面开头有小段昆曲，还有中间有一段戏文念白。您，您在《游园惊梦》里的那一段就挺让我惊艳的。”
“要是您方便的话，可以再顺便帮我唱一唱这两段歌词吗？”
“不多，就俩小段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