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国有句古话:“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句谚语深刻地概括了数千年来社会阶层的固有定位和认同。主人始终是主人,仆人永远是仆人,即便有所变动,本质依旧不变。在鸡公山和阴山的时代背景下,有多少中国农民愿意送子女去接受教育呢?然而,教育是改变这一命运轨迹的唯一途径。否则,即便你不愿务农,若不接受教育,社会仍会将你视为农民。阴山的吴世军便是一个例子,他不甘心务农,却因未受过教育而无法从政,最终走上了土匪的道路,成为一方霸主。即便是万杰和国清这样的强人,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他手下人多势众,武器充足。后来,国清的长子带领解放军前来剿匪时,曾轻蔑地说:“一个农民,谅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至于他是否真的如此,那则是另一段故事了。
让我们谈谈阴山,以及阴山中的万杰。万杰是霍乱肆虐时唯一幸存下来的人,他仿佛经历了一次生死轮回,从鬼门关前逃了回来。尽管疾病最终痊愈,但他却留下了头痛的后遗症。万杰总是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于是决定先完成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作为一个山里的农民,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为自己的儿子找到一个妻子,确保家族血脉得以延续。这便是万杰心中的头等大事。
万杰唯一的儿子名叫世德。在农民心中,儿子的价值远超过金银珠宝。首先,在鸡公山和阴山一带,农民不生育儿子,那么年老力衰时将无人照料;农民养育儿子以防老无所依。然而,若仅有一个儿子,而他不孝顺,又该怎么办呢?他们自然希望生育两个、三个孩子,除非实在无力抚养更多。其次,为了家族血脉的传承,一个家族需要不断地繁衍和延续。如果到了自己这一代,家族香火中断,就如同一个庞大的家族产业在自己手中衰败,让人感觉自己成了败家子。最实际的例子就是吴在富家,没有儿子的境况显而易见,这正是农民没有儿子的下场。
作为独子,世德注定要成为这个家族的继承人。在他跟随姐姐学习了几年之后,便被万杰召唤回家。那是在霍乱肆虐后的几年,万杰已经察觉到他的几个长子在外面参与了一些引起某些人不满的活动,投身于学生运动,甚至可能危及生命。虽然女儿的去世尚可接受,但世德作为他唯一的血脉,万杰绝不能容忍他遭遇不测。出于恐惧,万杰担心儿子也会卷入学生运动,一旦发生意外,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他将世德召回家中,那时世德年仅十四岁。
世德返回家中不到半年,万杰和七夫人便开始为他张罗婚事。他们认为,男人一旦有了妻子,就有了约束。在那个动荡的时代,人心惶惶,确保家族血脉的延续至关重要,有了人,才拥有了一切。
尽管世德曾受过一些教育,但一想到要结婚就感到害怕。他被父亲强迫跪了三个晚上,还要负责日常喂猪、定期清理猪圈,白天劳作,晚上则跟随万杰做一些农民在闲暇时会做的杂务。经过一年的辛勤劳作,年仅十五岁的世德从一个少年蜕变为一个庄稼汉,曾经所学的知识也逐渐淡忘,如同过眼云烟。
(二)
在阴山,传授男女之事的技艺,世德是最后一位传承者。然而,他并非教导他人,而是由一位女性——芹姐传授给他。芹姐在阴山也是一位容貌姣好的女子,在霍乱爆发之前,她就被选中从事这一行当。通常,由女性来传授这门技艺,对她们而言,这既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体面。芹姐对此也乐此不疲,她自己也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是在放牛时被教会的。后来,她被选中后,又得到了经验丰富的前辈的指导,无论在理论还是实践上,她都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霍乱过后,芹姐教会了世德,随后她便嫁为人妇,从此再无人从事这一行当。鸡公山和阴山的旧习俗因此减少了许多,主要原因是霍乱夺走了那些记忆和传承陈规陋习之人的生命。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天空高远,云彩稀疏。万杰和芹姐已经商定了整个计划。
吃过早饭后,万杰便让世德牵着牛去犁河边的那片土地。
饭后,世德肩上扛着犁架,牛跟在他身后,就像太阳一样,它们都主宰着人们的命运,如同命运的枷锁和重心。
到达田地后,犁架被放在牛的肩上,世德跟在后面,耕耘着苦难,也耕耘着命运。
犁地半天后,太阳高照,天气变得酷热,连牛都热得吐出了舌头。
世德解下了牛身上的枷锁,牵到树荫下拴好,自己则脱去衣物,只留下一条短裤,在沟里的清凉水中洗了个澡,降了降温,然后在沟边的一棵柳树下睡去。
这条沟的水量并不大,但在洪水来临时却能变得汹涌澎湃。到处可见洪水冲刷后留下的深坑,平时沟里的水清澈干净,可以饮用。世德洗澡的地方是一个由水流长年累月冲刷形成的锅状深坑,人们称之为“锅底荡”,通常水深足以淹没人,且十分危险。不会游泳的人一旦下水,便难以逃脱,因此它也被称为“邪锅底”。平时,很少有人在这里游泳,除非你水性极佳。世德敢于在这里游泳,因为他曾在这里救起过好几个孩子。
睡得十分香甜,正值中午时分,劳作的人们纷纷返回家中,小沟渠里空无一人,唯有水流的哗哗声在烈日下欢快地歌唱。世德很快便沉入了梦乡,正当他睡得正酣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将他唤醒。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几只蚂蚁钻进了他的裤子里,正咬着那象征生命延续的部位。起初,他还以为是一只死去的毛毛虫,正打算将其搬回家去。幸运的是,他没有回去召唤更多的蚂蚁,否则后果将难以想象。世德感到一阵恼怒,本想一掌拍死这些小东西,但又担心会伤到自己,毕竟那是个敏感地带。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各捉住一只,用力一捏,两只贪婪的蚂蚁便瞬间化为乌有,连皮毛都找不到了,它们的魂魄早已飞散。
世德拍了拍手,抖落了手上残留的蚂蚁碎片,嘟囔道:“这些蚂蚁真是不讲道理,咬人还横着来。”他换了个地方,重新躺下,但很快感到被咬的地方有些瘙痒,忍不住用手去挠,似乎不这么做就难以忍受。那个部位不像手、脚或耳朵,可以随意触碰,最多只是变红而已。但这个部位,一旦触碰,麻烦就来了。对于一些人来说,遇到麻烦并不畏惧,他们可以寻求他人帮助解决,也可以自己处理。然而,世德却感到十分不适,他刚轻轻捏了两下,那个地方就开始肿胀起来。他以为是被蚂蚁咬后中毒了。正当他思索该如何处理这个尴尬的肿胀时,突然听到有人呼救。世德立刻将烦恼抛诸脑后,急忙跑了过去,只见有人被困在锅底。他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迅速抓住了水中的那个人。这时,他才看清,原来那是芹姐。
芹姐在水中挣扎,世德紧紧抓住她。他的双手间传来一种失去知觉般的麻木感,幸运的是,芹姐的皮肤光滑细腻。当他的手松开时,水面暂时恢复了平静。在阳光的照耀下,水面上泛起了耀眼的反光,显得既虚幻又迷人。芹姐一动,那水中幻影般的景致便随着她一起浮出水面,在阳光下,带着露珠的水滴闪烁着羞涩的光芒。
世德终于成功地将芹姐救起。她缓缓地漂浮在水面上,随后被水流带离,宛如天空中飘动的一朵云,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蔚蓝的天空。在那片天空下,太阳高悬,映照着水面上漂浮的两具躯体。她仿佛知道如何操控那艘船,明白目的地所在。而他,却像一艘随波逐流的船,虽然没有狂风巨浪的威胁,却依旧是一艘漂泊不定的船。毕竟,只有船夫才知晓自己的目的地。
是芹姐引领着世德驶入了那片她所熟悉的港湾,而世德却感到无比生疏、陌生和迷茫,有些手足无措。船只在移动,水流在流淌,天空湛蓝,云朵洁白,四周静谧得连一丝风都没有。
周围的山峦似乎在缓缓移动,成为撑船人寻找方向的参照。尽管撑船人依旧奋力地摇动着船桨,渴望尽快抵达对岸,但此刻,连对岸究竟是何模样,连撑船人自己也似乎感到迷茫。一切似乎只依赖于顺其自然的流转。
风起时,船长又开始哼唱起那令人陶醉的舵手号子。那号子旋律悠扬,让人沉醉不已。
船只驶过了江心,仿佛失去了掌控者。所有的动作都交由船只自身完成,借助风力,船只在江心随波逐流,不知将漂向何方——或许是天际,或许是梦境,又或许哪里都不是。这里,是如此的轻松,如此的自由。
最终,船只停泊在了爱的港湾。
待到教学结束,世德已经没有太多力气去犁地,于是牵着牛,缓缓地回到了家。
(三)
世德在掌握了男子汉的职责之后,自然应当迎娶妻子,否则他便不是一个合格的男子。男人一旦学会了这些,起初几天会特别渴望实践,直至某日感到厌倦为止。
世德迎娶了他的堂姐吴世维,她比他年长两岁,当时正值17岁芳龄。婚后不久,世德便教会了世维。
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对于鸡公山和阴山而言,似乎没有一条路是平坦的。五年时光匆匆流逝,世维的腹部依旧平坦,未能为世德诞下子嗣,这让世德感到焦虑,而他的父亲万杰更是急切。
世维未能生育,世德感到自己的人生似乎失去了不少意义。他的姐姐们都不在家,她们都去了其他地方追寻自己的梦想。在这两年里,世德一边劳作,一边阅读了一些书籍,这些书是他的姐姐们从外面带回来的。突然间,世德萌生了想要做些事情的念头,他想到了教书。他的老师也是通过读书才开始教书的,而世德现在已19岁,他的思想却已成熟到22岁。尽管如此,他连一个孩子都未曾生下,身体依旧如同未嫁的姑娘。但他对与她同床共枕并无兴趣,他仍然认为女人与男人结合的目的就是为了生育后代。如果不能生育,他觉得一切努力似乎都失去了意义,这正是他这些年来所领悟的道理。
世德提议将祠堂门口的火纸房改造成学校,希望在那里招收学生并开展教育。尽管万杰反对,但世德决心已定,即使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他也要坚持办学。万杰斥责他说,吴家自祖先以来从未有人做过这样的事情,世德这个杂种却想出风头。然而,世德并未因此而停止,他继续坚持自己的计划。
实际上,万杰并非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办学。他曾经为送孩子上学花费了不少金钱,自然也希望办学能有所回报。他担心的是,一旦世德投身办学,可能会冷落世维。如果真的无法生下一男半女,那该怎么办?万杰家几代单传,到了世德这一代,他害怕家族就此断绝。他担心的是,吴在富的前车之鉴。
(四)
如今,阴山那片曾经的学堂地,几十年前已不再是昔日的模样。它被形形色色的人群所占据。尽管如此,那个地方依旧保留着“学堂地”的名称。这个名称源于过去世德在此办学的历史,尽管那些知晓此事的人早已离世,但地名依旧沿用至今。
实际上,世德办学并非虚构。他将阴山吴家祠堂的火纸房改造成了学校。起初,学校只是负责招收学生,但很快便有了自己的教室。尽管所谓的“黑板”实际上只是万杰家老房子的门,由于岁月的烟熏火燎,它已变得漆黑,世德便将其作为黑板使用。粉笔则是用石灰制成的,学生们每天携带一块小黑板来上课。一旦火纸房变成了学校,它便不再被称为房子,而是教室。有了老师和学生,这里便成了一个真正的学习场所。
学校开学后,最初只招收了七名学生,但很快吸引了所有孩子前来。他们来读书,不再需要从事农活。当然,孩子们并非真的渴望学习,而是因为读书可以让他们暂时逃避农活。在过去的阴山,清晨孩子们上山放牛时,唱的是:“大河涨水沙浪沙、河中鱼儿摆动尾巴,哪天得鱼来下酒,哪天得妹来捂脚”或者“小小姑娘梳梳头,一把……”。而现在,清晨的歌声变成了“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近,性相远”。
一个月过去了,学校仍在运作,但孩子们几乎都跑光了,只剩下几个坚持的学生。他们仍然唱着“人之初,性本善”。世德铭记着办学的初衷,只要有学生在,学校就必须继续,教育不能中断。他深知,只有通过读书,人们才能摆脱无知。世德以自己的经历体会到了无知的代价,尽管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但他已经失去了对家人的兴趣,常常穿着长裤背对着世维,点着灯阅读《论语》。
世维意识到自己多年未孕,但她知道,要想怀孕,必须与丈夫保持亲密关系。她认为,其他女人也会有同样的想法。已经将近一年,这个男人没有触碰过她。他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办学中,而世维则躺在他身边,一旦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便如同决堤的洪水,思绪无法遏制。在这种时候,女人往往无法做任何事情,世维也不例外。她渴望,非常渴望,一个一年多未与男人亲近的女人,其渴望程度可想而知。
她的身体未曾孕育过生命,却依然强健而丰满。此刻,她宛如一团待燃的火焰,渴望着些许燃料和氧气。世帷有意地紧贴在世德的背上,那炽热的温度透过衣物传递,然而世德毫无察觉,依旧专注地阅读着《论语》。
世帷的手轻柔而熟练,仿佛接生婆轻抚新生儿一般,小心翼翼地伸向世德,缓缓地在他身上游移。对于这类事情,男人通常急不可耐,但在女人的影响下,《论语》的教诲似乎暂时失去了效力。已经一年多未曾亲近女性的世德,突然间感受到了对她的渴望。
灯熄灭了,只余下书本从桌上坠落至地面的声响。在黑暗中,世德脱下裤子时,突然回想起老师教他唱的那首歌:“全世界受苦受难的人们,起来,起来……”。歌声唤起了对光明的渴望,于是世德点亮了灯。
灯光驱散了黑暗,整个世界瞬间明亮起来。世帷的身体展现在他眼前,宛如梦想中的一幅崭新阴山图景。他突然想起了正清和二姐的对话,他们希望将鸡公山和阴山变成光明的、崭新的地方,将那些陈旧的规矩和可恶的祖训深埋,让它们永远消失。
在光明的照耀下,世帷闭着双眼,双手像猴子掰苞谷一样,挡住了这边,又漏掉了那边。世德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这幅女人成熟的画面,感到既兴奋又充满诗意和画意。他想提笔作画,却发现自己的疏忽和错误。
画中有了人,画才真正活了起来。活起来的画才是极品。世德和世帷虽然不懂这些道理,但他们却做到了。这是人间的自然写意,让每个人为之痴狂,为之着迷,甚至愿意为之付出生命。
走进画中,世帷哭了,哭得有些伤心。世德不知所措,一时手忙脚乱,责骂道:“你哭什么哭,是你先动手的,又不是我先动你的。”说完,他吹灭了灯,准备睡觉。
人啊,真是太年轻了,不懂女人的心。世帷这一年来作为女人的辛苦,世德全然不知。做姑娘时,她从不需要男人,但现在她已经成为了女人,女人总是需要男人的。
世帷哭泣,她哭的是自己作为女人以来,第一次如此完整地体验了做女人的感受。
成为女性并不等同于成为母亲。成为母亲意味着孕育并诞下自己的孩子。若女性未能成为母亲,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不是真正的女性。然而,传统观念往往认为女性应当成为母亲。
为了帮助世帷实现成为母亲的愿望,世德连续几个晚上努力尝试。在接下来的半年多时间里,他始终不放弃耕耘那片土地,因为不播种就绝无收获的可能。尽管播种可能伴随着希望和绝望,但他深知,作为农民,耕种而无收成是常有的事。世德自认为还是个农民,他明白这一点,但仍然难以接受现实。遗憾的是,世帷仍未怀孕。这片土地似乎已无希望,于是有人开始称她为“碱包”,意指不会生育的女性。
万杰和七夫人均感到焦虑,他们唯一的后代似乎无法孕育后代,这让他们非常担忧。他们尝试了各种方法,包括请医生诊断,求助于司娘,并且虔诚地拜祭送子观音,但仍然未能如愿以偿。与此同时,世德选择离开家,搬进了学校,在教室里搭建了一张床,并携带了一口小铁锅和烹饪用具。学生们会从家里带来一些食材,于是世德在教室里开始了他的新生活。
世德离世后,世维孤独地守着空荡荡的家,每晚泪水洗面,白天则带着红肿的眼睛下田劳作。她独自承受着生活的重压,身体日渐消瘦,而世德却始终未归。
即便是最坚强的人也难以承受这样的孤独,更何况是一个对世界和生活失去希望的女人。在山里,一个女人的全部希望往往寄托在嫁为人妇、生儿育女上。如今,连孩子都无法拥有,世维对未来的希望又在哪里呢?
世维病倒了,已经两天滴水未进。作为婆婆的七夫人理应照顾她,但她开始对这个无法生育的媳妇心生厌恶。她希望世维死去,这样世德便能再娶,生下孩子。人心为何如此狠毒?然而,七夫人并非无情,她首先考虑的是作为母亲、家庭女主人的责任。她渴望孙子,渴望家族的延续,而世维的生死对她来说似乎已不重要。
万杰看不下去,他开始照顾世维,为她煮粥、烧糖水和鸡蛋。他责怪自己养了一个对媳妇不闻不问的儿子。
十天过去了,世维的病情愈发严重,连基本的生活自理都做不到。但万杰依旧坚持为她换洗衣物,擦拭身体。请来的医生都建议准备后事,因为世维的生命似乎已走到尽头。
万杰焦急万分,他不顾颜面,冲进祠堂将世德叫出,怒斥道:“你这个混蛋还不回家,你的女人快不行了!她好歹是你的妻子,你想让我吴万杰在阴间都抬不起头吗?你想让我绝后吗?你这个混蛋,迟早会遭天谴的!”
世德对此却无动于衷,万杰骂完后,他继续回去教书。
“你希望她死吗?你是个受过教育的人啊!还有心思教书,你的心肠怎么这么硬,读书人就该这样吗?……”
万杰回家后,为世维准备了一套新衣,亲自挑水,摘下檀香木的叶子,煮了一锅水,将叶子放入其中。
檀香的香气飘进世维的房间,她闻到了。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感受人间的气味。一个将死之人,还留恋什么呢?爱情、生活、丈夫、孩子,世维对这一切都不再留恋,除了孩子。没有孩子,她觉得自己枉为女人。
水烧好了,万杰脱去世维的衣服,将她抱入水中,轻柔地为她清洗。这或许是她从娘胎来到人世后的最后一次沐浴,而为她沐浴的却不是自己的丈夫或孩子,而是她的公公。
沐浴完毕,万杰帮她换上新衣,梳理了头发。最后,他为世维煮了一次糖水鸡蛋,但她只能喝下一点点,身体已经虚弱到极点,只能躺在木板上等待死亡。人们都在等待,等待死亡的降临。然而,就在等待中,死神似乎来临了,世维感觉自己进入了地府,那里和人间一样冷酷,或者像是进入了梦中。在梦里,她并未死去。她醒来时,已是半夜,面前的灯芯草油灯照亮了通往奈何桥的道路。她看到一碗糖水鸡蛋在旁,尽管是冷的,但她饥饿难耐,一口气吃了下去。
第二天,万杰起床后正准备放鞭炮宣告世维的死讯时,他听到了世维的声音,起初还以为是死后的回音。他仔细查看后,确认世维还活着。七夫人在堂屋听说世维未死,便在香火前咒骂了一句。
(五)
随着时间的推移,世维的病情逐渐好转,半年后她已经完全康复,恢复到了病前的状态。与此同时,世德已经不再在祠堂教授学业,而是三个月前就悄然离去,他的去向无人知晓。在这个广阔的世界中,他的行踪无人能够追踪,而且他的去留也与他人无关。唯一感到痛苦的,是那些挂念着他的人。
世维康复后得知自己的丈夫已经离开,从此她不再每晚以泪洗面,也不再沉浸在悲伤之中。她发现,当悲伤过度转变为绝望时,反而不再感到伤心。现在的她,只是默默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吃着自己的饭,变得寡言少语。
丈夫的离去,让这个家失去了依靠,这成了世维的悲剧。她责怪自己不够坚强,无法留住丈夫的心。
儿子的离开,让家中的其他人失去了照顾,这是万杰的悲剧。他感到无能为力,毕竟孩子长大后,父母的影响力会逐渐减弱。
儿子走后,七夫人决定踏上寻亲之旅,她要找回自己的儿子和三个女儿,将他们带回身边。世维康复后,七夫人便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旅程。这位年轻时曾与土匪为伍、习惯了四处奔波的女人,对于出门远行并不感到畏惧。
(六)
在七夫人离开后的某一天,万杰和世维从山上劳作归来。世维在灶台边生火,而万杰则在锅中搅拌着猪食,旁边的锅里煮着米饭。
“爹,世德还会回来吗?”世维询问道。
“你母亲已经去找他了。”万杰回答。
“如果找到了,他会回来吗?”世维再次追问。
“如果他不回来,就随他去吧,让那些贼在外面把他解决算了。”万杰边搅拌猪食边咒骂着。
“爹,我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或许明天我应该回娘家去。”世维接着说。
万杰听到这话,一时愣住了,竟然忘记了搅拌猪食。滚烫的猪食溅出一大滴,落在了世维的手上。
“哎哟!”世维痛呼出声。
万杰急忙跑过去,抓起世维的手,不停地对着烫伤处吹气,关切地问:“我的孩子,没烫到你吧。”
很快,烫伤处红了一片,如果不及时处理,可能会起泡。万杰迅速找来一个鸡蛋,取出蛋清涂抹在患处,反复涂抹多次,世维的伤势明显好转。
“爹,我明天就回娘家去,反正世德已经不要我了。”世维说道。
“别怕,他不要你,我要你。你永远都是我万杰家的媳妇。”万杰激动地回应。
世维泪流满面,倒在万杰的怀中,悲伤地哭泣,全身颤抖着。
.....................
此刻,这位女性仅仅是一个女人,她抛开了伦理,遗忘了道德,舍弃了一切,所有的一切,只要活在当下,哪怕过了此刻即逝也无妨。
她沉浸在遗忘之中,感受着自己如同飞翔,天空象征着自由。唯有在蓝天之下翱翔的自己,才真正感受到了自由,也唯有在飞翔的瞬间,她才体验到了遗忘与幸福。正当她飞升至最高点时,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将她吹得迷失了方向,疼痛随之而来,她被卷向一个未知的境地。疼痛不断,她继续飞翔,却不知去向何方。当她伸手触摸,发现XX上已经起了两个水泡——那是刚才在煮猪食时,锅里溅出的热水落在她光着的臀部上烫起的水泡。她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天空愈发昏暗,雷声隆隆,穿越鸡公山和阴山,一声接一声,每当雷声响起,世帷便颤抖一下,而万杰则将她抱得更紧。
雨水开始倾盆而下,溅入屋内,两人这才起身。万杰站起去关闭了门,随后取来鸡蛋清涂抹在世帷被烫伤的部位。涂上蛋清后,那处皮肤显得更加光滑,而世帷的心境却愈发迷茫,仿佛站在地球的这一端遥望另一端时的那份迷茫。
十多天后,世帷的伤势才逐渐好转。她与万杰,一个是儿媳,一个是公公,本不该发生的事已然发生。这种事,就如同闯荡江湖,一旦开始便难以收手。“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更何况,一旦不愿收手,对于女人来说,一旦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似乎也就顺理成章。有位哲学家曾用等式1=100来比喻。
从此以后,世帷和万杰之间不断发生了本不该继续发生的事。
(七)
不久后,七夫人风尘仆仆地归来,遗憾地表示未能寻得几个孩子,并遭到了万杰的嘲笑。
七夫人归来后,万杰和世维之间那些不该发生的事情,似乎再也不会发生了,也不敢再发生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七夫人刚回来的次日晚上,世德醉醺醺地归来,腰间别着两把枪,手里提着一大袋钱。他一进屋便开始不停地喝酒,万杰不敢多言,因为那两把枪在腰间闪烁着威胁的光芒。
酒过三巡,世德醉得双眼通红,语无伦次地吼道:“吴世维,你还活着吗?还想骗我说你快死了,老子可不是那么好骗的。你到底跑哪儿去了?快点来给我洗脚。”
世维应声而来,端来了洗脚水,为世德脱下鞋子,细心地为他洗脚。洗了一会儿,万杰便沉沉睡去。世维为他擦了擦脸,扶他进屋躺下,帮他脱去衣服和裤子,盖好被子。世德躺下不久便鼾声大作。世维也去休息了,但世德因饮酒而身体滚烫,世维担心这样下去会损害他的健康,于是她揭开了世德的被子,又怕这样做会加重病情,只好自己也揭开一半被子,让自己的身体凉着,然后又钻进被子里,反复地为世德降温,直到他的体温恢复正常,才挨着世德躺下。深夜,世维被世德弄醒,他紧紧地抱住她,哭得一塌糊涂。
“你怎么了?”世维问道。
世德沉默不语,紧紧地拥抱着世帷。他不停地抚摸和亲吻她,世帷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也紧紧地回抱着世德,而世德仍在哭泣,泪水浸湿了世帷的脸庞。渐渐地,世德再次入睡。世帷如同往常一样,伸出手去触碰那个她本应触碰的地方。她发现那里已经变得更大,仔细检查后,她意识到世德的那里是歪斜的。她知道,歪斜的东西无法支撑起这个家。然而,无论正误,有些事情仍然可以进行。世帷再次紧紧地拥抱着她的男人,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在她的回忆中,事情似乎都是一样的,她想不出有什么不同。但在回忆中,她似乎总是在不停地奔波。由于奔波,世德醒了过来,看到世帷在自己身上,他没有任何反应,任由世帷继续,直到她停下来。然后,他紧紧地再次抱住世帷,世帷哭了,他用吻拭去她的泪水。
接着,他也哭了,放声大哭,哭声中似乎夹杂着笑声。在泪水洗过脸庞之后,世德起床,穿戴整齐,检查了枪械,一言不发地准备离开。
“你要去哪里?如果你不要我了,至少给我一个解释。”世维紧紧抓着被子,遮掩着自己的身体,声音颤抖地问道。
世德仍旧沉默,步伐坚定地朝门外走去。
“你再迈出一步,我就跟你走,无论你去哪里,否则我就用这把枪结束我的生命。”世维哭泣着,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我要去当土匪,去杀人放火。你跟来做什么?桌上有袋钱,足够你用一辈子了。”世德怒吼着,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世维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呆了,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世德就这样离开了。
万杰和七夫人在不远处也听到了这一切,他们听到了世德亲口承认自己成了土匪。
家中的三个人都愣住了,一个独生子竟然成了土匪,这消息无疑令人震惊。
屋外,只听见开门的声音,紧接着是世德的自言自语:“在这个年头,不做土匪还能做什么?”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关门声,如同枪响一般,在三人心中久久回荡。
半个月后,世维起床去挑水,回来时总是感到恶心呕吐。上山劳作时,她也不断地呕吐。七夫人见状,走过来检查,责备她不好好干活,还装病。世维尽管身体不适,还是坚持工作,回来吃早饭时依然呕吐不止。
饭后,世维去看了老中医,结果出乎意料——她怀孕了。七夫人难以置信,认为世德才回来一晚,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有了反应,这似乎太不可思议了。而万杰心里明白,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接受现实。幸好世德回来过一次,万杰有些担心他们是否真的有了孩子。
然而,担心是多余的,事情已经发生,但有些事情注定难以圆满,苦了的是世维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