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挡在月色身前的是位白衣老者,穿一身白袍,银色的长发在后脑勺上捆起来一小揪儿,垂至腰间,倒是一副道士散人的标准打扮。
老人站定,先是对着满地的小狐狸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拿出了莫大的勇气才转过身来。
“师父您看小白它——”
那只带头挑起事端的小白狐指着那只被月色打得奄奄一息的白狐,刚要说话,却被老人打断。
“不争气的东西,都给我滚回洗云庵去,是不是几百年不罚你们,皮又痒了?”
老人皱起眉头,双手别在身后,看了月色一眼,回过头就开始骂那只开口说话的小白狐。
小白狐听了老人的话,不服气地起身,动了动身子抖抖灰,带着其余的狐狸飞也似的跑出去了,临走也不忘一起叼着那两只被月色打伤,冒着汩汩鲜血的伙伴。
“小姑娘,身体可有碍?”老人脸色稍缓,笑着问月色。
月色见老人出手相救,且语气慈祥,赶忙摇了摇头,说:“多谢您刚才出手搭救。”
老人一身的仙风道骨,捋了捋长长的白胡子,笑道,“我要是不来,这群小孽障恐怕是一个也不剩喽。”并无兴师问罪的意思。
“哦……”月色听言,不知道该怎么答老人的话,只得匆匆地收回了手中那团已经集聚起来,准备同那群小畜生拼个你死我活的煞气。
昨日大火之后,月色不但修出人形,还发现无形之中,自己竟可以颇为自如地运用身体里的一部分能量了。
月色被老人这么一问,稍一晃神儿,差点忘了刚才险些被狐狸们瓜分的郑凛冽。
于是赶忙跑到郑凛冽身边查看。
方方正正的土炕上,郑凛冽疲惫地闭起眼睛,不看月色一眼,身上还是火场里出来的那身打扮。
昨晚那老道尚有良心,虽在月色面前直抱怨两人事多,说自己累得冒烟儿,但还是端来清水帮郑凛冽简单擦洗,现在郑凛冽的面庞已经恢复白净,只是看他眉头紧蹙,满脸透着疲惫,还是让月色的心揪着似的疼。
背上这样沉重的一笔债,月色不指望他能原谅她,只想尽自己所能为他做些什么。
老人被两人晾在一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便走过来,一手拂起衣袖,一手伸出双指,放在郑凛冽额头上。
“小伙子身体无碍,就是体内一时吸入秽物过多,身体抵不住此种侵袭,需好生排解,”老人不紧不慢的对月色道,“你们二人到这里之前,经历了什么?”
老人见月色不答话,丧气的垂头低眼,才又说:“让他好生休息,咱们出去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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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是个小院,小院里青砖碧瓦,四面房屋环绕,大门进来一点儿的地方有棵红海棠。老人熟门熟路的带月色走到树下的阴凉里,指了指地上的一张板凳,说别拘束坐吧。
月色坐下,正要开口,老人却先说,“瞧,海棠花开了。”说罢像扬了扬脸,示意月色看花。
月色略微诧异,抬眼看着这棵体积大得出奇的海棠树。月色是昨晚被带到这里的,当时都没来得及细看,这么一瞧,这一树海棠还真是跟月色从前飘着的时候见过的不太一样。
月色难得的微笑了一下,说:“这花我曾见过的,当时也觉得真是美丽万分,只是没人告诉我这叫什么花。”
老人听了这话,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来。一方小院里,两个素不相识的一老一少,一起欣赏海棠,良久。
月色有自己的心事,老人也有。
每一朵海棠都撑起大大的花骨朵,这一树海棠拢起来,也就撑起一个大大的树冠来。
风情得像个女子。
老人忽然开口说:“这树长在这里,得有一千八百多年了。”
看月色一脸吃惊,老人继续说道:“怎么,不知道这是哪里吗?”
“……可是仙人的地方?”
对方点点头,笑了。
月色本身还当昨天那老道是在扯谎逗他们,今天见了那一地会说话的恶狐狸,和这棵一千八百年的树,便感觉老头的话也不能不信。
月色便问:“想必您与那老道士是相识。您能告诉我,他为什么带我们到这儿吗?”
老人摇头,笑着说,“老道士?呵呵,那人素来古怪,他的心思,没人猜得透的。”
月色这两天对老人家们打太极的方式倒也看得惯,她好像毫不在意老人的敷衍,继续说,“我感觉你们仿佛都曾见过我,甚至……认识我?”
老人依旧只是笑,月色却认真的说,“我真糟糕。即便不知道你们是谁,至少也应当知道我自己是谁。”
“你很像我们从前认识的一个人,她……和你一样喜欢海棠,”老人正色道,“许是这样,那道士才救了你也说不定?”
月色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无言,望着海棠出神。
老人说:“你们昨日,可是历了一场大火?”
月色点头。
“小伙子是个凡人,讲道理经历了那邪火,是活不了的。”月色一听这话,马上又乱了阵脚,老人急忙安慰似的说:“不过现在无碍了。可是你救的他?”
月色觉得老人虽然是个外人,看上去倒比自己这个在现场的人知情更多,因此便把昨日自己的灵力是如何骤然变强,自己如何救了郑凛冽的事和盘托出。
老人耐心地听着,接着说:“小郑昨天本是命数已尽,你施法救人,这就有悖正理了。”
“不!”月色猛地起身,说:“是我该死,非要交一条命出来,你们拿我的就是!”
“哎,你——”
一语未毕,小院里,忽地就凭空冒出个光圈来,然后,一阵寒风吹进来,海棠花被一气卷走数朵。月色认得这怪圈,知道那是那老道士穿梭时空的法门。
稍有不同的是,老道今日已换上一身仙气十足的青衣。
他风尘仆仆的从光圈那头走进来,原落了一身的白色雪末子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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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几百次了,你能走正门吗?!”
白衣被这一阵风吹的连打两个冷颤,一脸嫌弃地看着青衣。
“这不怪我啊,人间今年可是瑞雪,看看看看,下起来就没完没了的,险些冻坏我的仙体!”青衣一脸皮相,搓着手朝树下坐着的二人走了过来。
月色问:“昨天……分明还是盛夏,怎么就入冬了呢?”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流荫的早晨,人间的寒冬,懂不?”青衣不耐烦地说了句,月色乖乖闭嘴。
“我回来的时候碰上那小狐仙了,怎么着,犯了多大的错误呢就被您家仙官儿扔下凡间了?”青衣凑到白衣身边坐下,一脸狐疑的看着白衣,说:“嗯?师父。”
难以想象,面前着慈祥的白衣老人竟是这青衣怪老头的师父。
青衣看看白衣,又看看月色,再看看白衣,道:“难不成,这两个不省心的给您惹麻烦啦?”
白衣无奈的白了青衣一眼,没理他,反而对月色笑着眨了眨眼睛:“小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月色——”
“您先别管她怎么称呼——”
月色和青衣几乎同时脱口而出,月色看了看青衣,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敬。
白衣瞪了青衣一眼,又笑着对月色说:“月色啊,以后你也叫我‘师父’好不好?”
“哪能!”青衣抢先答话,“老祖!你莫捣乱,这二人是我的徒弟!”
这两人间的互动有如两个孩童,月色一脸无奈,这才晓得这青衣把他们带来,原是为了这个。
只要保郑凛冽周全,月色怎样都答允。月色心里笃定地想着,看着面前这两个老人斗气,好不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