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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一进门,阿棠就停止了抽噎。她的目光落在月色身上,却又好像穿透了月色的存在,在与另一个灵魂对话。
“来看笑话的?”阿棠强硬地说。
“……你们的秘密我没兴趣打探,”可以说,阿棠此前的那番话,让月色不舒服至极,于是,月色简单粗暴地说:“我来,是有样东西要给你。”
月色的长袍还是大了,等她从长长的袖筒里掏水英骨手串的空当,阿棠却继续嘴上不饶人:“受不起。你也想像他那样来可怜我?”
月色愣在当地。
“阿棠,”月色沉吟道:“每个人都有怨气,但不是谁都只关心自己的感受。”
月色显然是为郑凛冽鸣不平。
“哦?”阿棠冷笑一声。
“你明明还留着子驹前辈的字条,留着他的香炉,他的龙涎香,为什么就不能承认你还关心……”
“你住嘴!”阿棠打断月色,怒火重燃道:“别以为他为了他母亲原谅了你,就觉得人人都该饶恕那些有罪的人!”
“为了他母亲?你是说……”月色之前一直没能理解郑凛冽和阿棠的对话,但她忽然发现,如果她把自己当成那个代人送死的女神仙,那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我是说,他的母亲就是那个丢下一切,亲人朋友仙根统统都不要的阿萝!”阿棠说着,眼泪也簌簌而下:“神仙始终都是神仙,她不做,有人替她做!”
月色惊呆了。
兜兜转转多少世岁月,终于为人的阿萝,临了还是把儿子交给了自己的师兄。
大抵是爱错了人,才又觉人不可信。
而郑凛冽也应了沈流云那天在孟府时,赞许他的那番话——既有仙缘,又天资聪颖,修道成仙只是时间早晚、种花得花的问题。
“就算如此,你也不该跟那样说他,他……他绝不会贪图当神仙。”月色低吟,她总觉得自己很不会说话,对的话总是选在了错的时机。
“我有说错么?”阿棠正在气头上,不忿道:“你少在我面前充好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总是那个运气最好的人,谁不知道沈流云有愧于你,无论多生气,一句重话都不会跟你说,你还和以前一样,想要所有人都对你好吧?”
阿棠鼻音很重,却还是劈头盖脸地一顿数落:“不一样了,阿卿,沈流云早就不是你那个风流倜傥的大师兄了,他现在就是一个没谱的糟老头子,你的仙尊也早没影儿了,至于郑凛冽——”
接下来的话阿棠像是憋了很久,终于像一把徐徐出鞘的利刃一般,割在月色心上:“记得吗,知道为什么他跟我聊了一天,听完我讲过去的事情,对你的态度就变了,你想过么?”
阿棠一字一顿道:“那是因为他知道你以命换命,救了他的母亲——”
“够了!”月色多希望自己和这些多如牛毛的秘密保持距离,多希望能只做自己。
而此时,她成了阿棠的口中的“阿卿”。
成了弥补完自己的妹妹,又要受妹妹的儿子郑凛冽弥补的那个女神仙?
月色呆立良久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是泪。
……
“对不起。”阿棠最后说。
*
月色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真的是阿棠对月色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一天,备受打击的月色离开西厢之后,独自在房里闷了很久。
倒不是阿棠说话多难听,而是连月色自己也是那样认为的。
郑凛冽的好来得太不凑巧,要说那不是因为他知道了那个和月色很像的人是自己母亲的救命恩人,也实难叫人相信。
傍晚,沈流云又把老祖带回了家。听说时间改制的事情圆满落幕了,为了庆祝,沈流云对老祖简直换了副嘴脸。饭桌上,又是添酒又是夹菜的,画面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一幅天伦之乐。
只不过一顿饭下来,除了乐呵呵的仙官儿,其余几个小辈则都各怀心事,满脸丧气不说,到了饭桌上,挤在一处了都互不说话,像约好了似的。
饭后,月色趁两个老头子没注意,把水英骨手串交给了郑凛冽。
郑凛冽接过手串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的,不过,他很快便隐藏起了不必要的情绪,一句话说的是不咸也不淡:“兴许能帮的上她的忙。”
“……你们吵架了?”
“没事,”郑凛冽在手上把玩着那串珠子,像是在聚精会神的数上面的纹路:“说不定看到这个宝贝她就好了。”
“……”
烫手的山芋终于送出去了,月色如释重负。只是每每不经意想到孟最,她的心还是会慢上一拍。
小院里,郑凛冽神情疏落,月色欲言又止。谁都没有注意到沈流云有意无意之间,已经注视这对年轻人良久,而后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把杯中热酒一饮而尽。
时间改制成了,流荫的第一个冬天也就来了。
又是一个清晨,月色一推门,便被一院子白雪占满了视线。
一晃神间,月色微愕,莫不是在孟家?
好在这时仙官儿正从外面回来,大门一开一合间,月色如梦初醒。
“阿棠回来了?”一向温吞吞的仙官儿见月色一脸茫然,急赤白脸地跑了过来。
“她很少出门……吧?”月色忽然想到,昨天夜里,阿棠曾到过自己屋里。
月色心里一咯噔,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返回屋内一看,果然,阿棠很宝贝的那只从子驹院子里顺来的小香炉,子驹给的龙涎香,月色临时借她穿的几件衣服,统统都不见了。
“阿棠走了。”仙官儿一脸落寞地说。
月色火速捡起一件衣服,匆匆穿好,一出门就是问仙官儿能不能带她去解忧林。
“师父带着师弟,一早便赶去了,”仙官儿见月色一股脑把棉袍兜头套上,转而倒抽一口冷气的样子,一脸担忧地说,“师父说了,这事不用你费心,你应该安心养伤才是。”
月色深吸一口气,却定定地说:“不把她找回来,谁来给我上药。”
月色的笑话很冷,不过也确是实话。前天被白慕烟打飞,伤得最重的便是背部。
上药?月色够不着。
“好了,别想太多,”月色一掰仙官儿的肩,就是把他往院里的空地上带,“画吧,我们先去荒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