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郑凛冽的风水书没白读,不过,他能把自己看到的怪事串起来,也是多亏了福寿的那句歪打正着的“红尘不进门”。
“小郑,你来说说你的看法。”
冬日的午后,阳光干燥又温暖,藏风纳气的庭院里,沈流云在石凳上坐下来,一脸赞许的看着郑凛冽。
郑凛冽点点头,眉间攥着一股锋利:“孟家是大户,主人官运亨通,整个院子的风水我们有目共睹,干净,宜居,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可以肯定的是,是有活物在作祟。”
月色跟着福寿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据风水考记载,不同的煞气在不同的情况下,对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影响。孟家这一大家子人的注意力都在孟小姐身上,但却没有注意到,银麟其实也是来到这里,才病了的。”
“孟小姐年方十几,又自小体弱,无论是何种煞气,都很容易影响到她的身体,所以如果只有她这一例,我们根本判断不出来这活物使得什么手段,”郑凛冽自信道:“但是银麟就不同了,至强至罡,活物可掌控的三大类煞术之中,法术煞和阴阳煞都伤不了他,所以我确信,一直折磨着他的,是这三类中唯一一种对付超越高级灵长的咒术煞。”
“……”
“咒术煞用在女子身上大多病状为寒,用在男子身上病状为血,施者与受者本身越相近,则病状越轻。说巧不巧,孟小姐身体一向孱弱,身体底子薄,病得却比拥有仙身、且仙术极高的银麟轻。”郑凛冽补充道。
“你是说……”月色努力地搜索着郑凛冽方才的只言片语,试图厘清脑子里的一团乱麻。
郑凛冽斩钉截铁道:“我是说,害人者,是个女的。”
一番话下来,沈流云听的是一脸自豪,郑凛冽有这般觉悟,这个弟子,他没白收。
眼下他们要做的,就是查探在出事前后,经常出入孟家的、且可能结怨的人。
然而不识银麟真身的福寿却捡错了重点:“银麟那小子有……仙身?!”
给完郑凛冽表现的机会,沈流云不愿透露太多,便赶紧救火似的把月色往福寿身边一搁:“我带小郑去找那害人精,你带我家月色到处去看看,有喜欢的就买,有想吃的就吃,难得下来一趟,得尽兴。”
月色一脸抗拒,条件反射般,求救状望向郑凛冽。
后者则没心没肺的点了点头,“去转转吧,到时玩儿的不想回去了,我还能沾沾你的光。”说罢挑衅的看了一眼老头子,仿佛在揶揄他宠溺月色。
*
福寿这人看上去嘻嘻哈哈,爱开玩笑,实际样貌却已经是个五六十来岁的大叔了。在月色看来,他大概是因为要比沈流云稍年轻一些,故而才会这般任老头子差遣。
然而福寿倒是坦荡,当着月色一人的面,并不把老头子当回事:“我敬你家老头子可不是因为他比我老,论资历,城隍庙地底下住的土地公公都有比他活得久的,见了也总不至于低头哈腰的。”
“那您是?”月色直截了当,显然也没顾虑到太多,顺嘴问了一句。
“你当真不知道?”福寿却惊讶,这姑娘好歹是天上下来的,怎么会一点常识都没有?
月色摇摇头,毫无形象可言的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古神压着天仙,天仙压着地仙,人在屋檐下,”福寿叹了口气,“不得不低头呗!”
说得倒像这么一回事——这几句话,足以让月色想起古神兽银麟欺凌子驹的一幕。月色暗想,这下可好,让那恶兽也尝尝被欺压的滋味,也算解气。
在院子里待了没一会儿,月色跟福寿的话题也就聊完了,无言相对了片刻,月色有些无聊。
不知何时起,天上已是灰蒙蒙一片,只见乌云,不见日头。
月色昨晚睡得很差,呵欠不断,福寿就也不再坚持带她出门消遣,给月色安顿好一间玉水园的客房,便火速消失了。
睡了不久,月色醒时竟闷了身虚汗出来。屋里气闷异常,暗淡不已,窗外的天却仍是一片大亮。
月色懒懒的穿起鞋去支窗框,却发现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火盆。
门外窸窸窣窣的,似乎有人在窃窃私语。
很诡异的,穿透了花式繁复的谜一样的窗棂,以及厚厚的玻璃,月色听到了窗外传进来的几道女音。
“怕不是少爷也害了病吧!难不成是受了白小姐的刺激?里面这位可是个女道士啊!”
“八成是,今天白小姐大婚,这少爷一回来整个人都变了,又是火盆又是暖帐的,实在离奇。”
“你们没看到,我刚才进去送火盆的时候,看见一团黑气!要我说,这次来的几个道长不是江湖骗子,就是妖怪……”
月色着实不忿,没顾几个丫头叽叽喳喳的贬损,“腾”一声把窗户支起来,外面就顿时鸦雀无声了。
一声嘹亮的男音由远而近,不咸不淡地说:“叫你们来是装帘子的还是开茶话会的?”说罢,大概是从丫头们手里接过一个东西,才不满地说:“还不快滚!”
月色在窗户边愣了愣,那个怪熟悉的声音却再次响起:“下雪了,不出来看看吗?”
迟疑片刻,房门却开了。
来人是晌午那位跟福寿大叔贫嘴的公子,矜贵的装束已经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很随性的西装。
“……”
明闯女孩子的屋子,孟最还是头一次。
然而月色的反应却让他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你有事?”月色尽量保持礼貌。
男子神色间却溢出一股隐忍之色,一向潇洒随性的孟少爷,欲言又止般吞了吞口水,最终也没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手腕一紧,月色无暇他顾,就已经被男子扯出房门。
几个时辰前还在抱怨竹席费了几十张的孟少爷,方才又白贴了条暖帐,绿底金边的,在门上招摇的挂着。
雪还在下,一出门,一院寒凉顿时就把月色积了一身的热汗给抵消了。
月色不由得怒视这剑眉星目的男子,这人的面目她一定在哪里见过,可一往这处想,便觉得脑仁儿疼。
想要挣脱,却被钳制的更紧。
如果不是月色冷不丁叫了声“痛”,狂妄的孟少爷大概是打算把月色嫩生生的手臂捏断。
“你怎么回事!”孟少爷明明理亏,倒先埋怨起了月色。
月色一头雾水,先是让那几个丫头编排了一气,现在又被这陌生男子一拉一扯,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你怎么回事?你谁啊!”
“我是谁,”男子咬牙切齿,不知所云:“你这次又打算怎么拒绝我?不需要,不在乎,别烦你,还是对不起?”
“……我不认识你。”
“……呵,花样还真多,这次是不认识,嗯?”
等等!
跟随着这一丝熟悉感,月色几乎魂游天外——但是,这个人,这副口吻,这句话,究竟在哪里听过呢……
月色头痛欲裂,陷入一种迷茫,手却被看着比自己还恼怒的男子紧紧攥着。
月色挣扎,男子又开口了:“要是银麟不来告诉我你出现了,你是不是永远都不打算来找我了?”
“……你能不能先松手。”月色吃痛。
“不能!”孟最火冒三丈:“蠢女人!”
……蠢女人?
月色停止了挣扎。
飘忽不定的记忆,忽然就定住了。
她不敢置信的眼神,跟男子既无奈、又满含期待的眼神,相遇了。
伴随着这个突兀的称呼,面前这位孟少爷英俊的面容,也跟月色在悔过寺里遇上的那个陌生男人,重叠了。
月色难以置信道:“悔过寺里,我们见过,对吗?”
虽然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孟最还是一喜,笃定的点了点头。
“那就对了,你……认错人了。”趁孟最手一松,月色赶忙把他扒拉开了。
“你耍我?”
“……”
“真没想到,”孟最没再伸手去扯后退一步的月色,苦笑道:“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你认错人了。”
“那男的是谁?”
“……”
“不说,也没关系,”孟最一脸骄矜,转而薄唇一扯:“我自己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