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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曰“另一个世界”,其实没什么特别的。
月色一边想着这老人是何许人也,一边没走几步便发现,三人已经拐进一条死寂的小巷子里。
月色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月亮,到子时了。
街巷的模样与岚城的似乎别无二致,道路两旁既有青砖瓦砾的两层楼,也有独栋而立的白色洋房。
深夜时分,亮着灯的窗口已经是星星点点,少之又少,影影绰绰的。
这哪里是“另一个世界”,三人分明就还在岚城轧马路吧?
许是后脑勺也长了一双眼,老头看穿了月色心思一般,自顾自的说,“啧,现在的年轻人呐,好奇心忒重。”
月色幽幽地睨了老头一眼。
老头随即心领神会一般,哈哈一笑,“说了这是仙人住的地方。不信?”
月色不说话,心里直冷哼。
仙人住的地方?
仙人都住什么样的地方呢?
跑不了就是生着夜光会开花的树,掉进去没有底会万劫不复的雾,这已经是月色所能想象的极限了。
照老头这么说来,仙境左不过是另一个人间罢了,大街小巷,点点灯光,到了子时,大罗神仙也都在呼呼大睡。
睡了吃,吃了睡,几十年上百年的活活也就够了,和人有什么分别?
月色胡思乱想一通,就见老头儿“倏“地转身,摆摆手说:“得得得,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一点耐心都没有,委实走不动道了,你们随我来。”
说罢衣袖一甩,往空气里一划就又是一个光圈,三人一脚就踏进了老头家家门。
一进门,老头便神气活现的对二人张了张手臂,说,“孩子们,听好了,往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流荫欢迎你们。”
家?
没等月色开口,沉默了一个晚上的郑凛冽终于抬眼,对上了老头的目光,冷冷地说,“说好的救我全家呢?”
老头沉吟了一下,答,“看看看看,有点儿耐心好吗?我的话真不真,明天随我去瞧一瞧不就知道了。”
郑凛冽闭嘴了。
他顿了顿,眼神凌厉地落在了身边年龄相仿的少女身上,不带一丝温度地说,“是你干的吧?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你一直都在?”
月色心下一惊,无可辩解,低下头瓮声瓮气地“嗯”了声。
郑凛冽嘴角不自主地抽动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月色,说,“哈,那以后……你就是我的仇人了。”
“我……”
“别告诉我冤枉了你。”郑凛冽冷笑:“什么仇人,你连人都不是。”
半晌。
老头打破了这磨人的沉默,嚷道,“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
转而,却是一声叹息:“他说的对,月色,你是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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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烟袅袅,天地初开,据传早在太古时代,从人类开始出现生老病死起,世上就有煞了。
煞,是磁场,是怨灵,是一缕人性。
它们和人类的存在一样古老。从天地间有了第一个人开始,这个人的喜怒哀乐、爱恨嗔痴也就存在了。只不过,人们选好了自己的快乐,却把原本属于自己的怨气、恨意、不甘,以及所有的阴暗面都丢掉了。
然后,这些无处可去的阴暗就离开自己的宿主,以能量的形式存活了下来。
老头说,月色大抵就是这么来的,但他也不知道月色本来属于谁。
说白了,煞气有了灵魂,便能聚合成煞。煞强大成能量场,便能现出人形。
用老头的话来说,月色就是那个能量场。
可惜的是这个能量场不但懒惰,而且愚钝,对自己竟然一无所知。
老头家里原始而古朴,一盏莹黄的电灯下,他没了刚见面时候的架子,和懵了神的月色相对而坐。
“世上多的是千奇百怪的存在。”
“千奇百怪……你是指我?”
“你乃凶煞。”
“也不奇怪吧。”
“……”
老头深也沉地看着月色的眼睛,颇严肃地说,“一种存在一种活法,孩子,你并非人类,跟那犟小伙子没有结果是注定了的。”
非常明显,老头说的这个犟小伙就是郑凛冽无疑。
月色对郑凛冽的意思,本也没想瞒谁。只是无缘无故就被这老头一眼看穿,着实让她不舒服。
“你凭何说我跟他没有结果?”月色的倔劲上来了。
“……你自有你的姻缘。”
“神神叨叨。”
老头:“……”
一股微妙的熟悉感又袭上心来,月色抬眼,问道,“你到底是谁?”
老头收起严肃,狡黠地说,“小姑娘,要是我是你,我会更想知道自己是谁的。”
月色想来也问不出什么,便沉默了。
可她又觉得哪里不对,这才恍然大悟般看着老头:“你是说郑凛冽现在还是个人类?!”
老头一脸无奈,笑盈盈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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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十九岁,并不是郑凛冽生命的尽头。
当然,这一夜,也并不是月色这个“能量场”的末日。
老头说了,这场大火是在他云游到岚城的时候恰巧赶上的,救下二人乃是道义。他不管二人领不领情,只一个要求:谁都不许问为什么。
月色问了,自然也没得到答案。
郑凛冽没问,是因为他在骄傲地宣布完与月色不共戴天之后,因为体力不支,晕倒了。
老头对这两个人也实在是无计可施,安顿好郑凛冽,帮着月色理了理自己的身世来历。
尽管有所保留,但是,老头的话也让月色觉得,自己仿佛正在慢慢揭开那层盖在自己、郑家,以及那些问不出答案的问题之上的面纱。
月色想,那就留下好了。
她推开门看看天,厚滚滚的云层已经把月亮和星星全都遮住了,此时此刻是几更天,她亦很难辨认清楚了。
黑暗中仿佛有人在低语,侧耳一听却什么都听不到。
月色疲惫至极,她低头环顾了一下自己,这也是她第一次拥有一副人的身体,原来有一双脚实实在在的站着,是这样的踏实,总之要比自己从前一直飘着好得多。
任脑子里的琴弦如何弹拨,月色还是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