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前夜。
沈流云回到小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庙外点燃了那个兜满了巫蛊之物的包袱。
蹿出一丈高的火焰附和着远近人家的炮仗声，既呼应了喜庆的年节，也像是在宣告诅咒结束。
“师父，您这是……”留守小庙的仙官儿迎了出来，就看见师父三人伫立在庙外，一脸凝重地望着那团奇异的火焰，分外怔神。
沈流云没有答话，倏尔重重地长吁一口气，“这女煞有蹊跷啊。仙法、符咒她样样都会，阵术、招式她样样能挡，难不成真是我不中用了？”
老头子的话里不掺一点儿腹诽，倒也是真心话。月色听了，不禁跟仙官儿交流了一个眼神。
那是去而复返的担忧。
“道长，方才一战，她可有占到半点儿好？”福寿犹豫着问。
“没有，”沈流云察觉到月色的颓丧，顿了一下，任迭起的火光在自己越发浑浊的眼眸中交映着，打起精神，实事求是的说：
“在仙界，造出十成的传送阵，只能去三个地方，但在凡间，十成的传送阵，所到必是极凶之地，我斗她不过，只得将她扔的远远的，给我们留出破案的时间。”
沈流云说完，喃喃补充道：“我倒是有个新发现，这女煞的路数，倒让我觉得熟悉莫名。”
“像谁？”月色眼睛一亮，警觉的问。
“故去的人。”沈流云摇摇头，“想想还是唐突，不说也罢。”
“……”沈流云虽无别的表示，月色却被他此时的表情刺得脑中一荡，忽闪过他年轻时的样子。
……
着绿袖青衣，抚玄柄长剑，无论是眉目还是气宇，都与此时面前这位胡子拉碴的老头子判若两人。
但月色就是能认出来——
因为只要抓住了一个人的真实气息，哪怕他长成另一副面貌，说着另一口语调，他也还是那个人。
月色也无从得知自己怎么会对师父有这样的了解：为人公正，特立独行，不见俗尘，爱怨分明。
这样的人，就算他抛弃了你，你也知道那是为了成全的抛弃。冥冥之中，这种奇怪的感觉攫住了月色的心。
……但这仅仅是脑海深处的回音罢了，光是想起老头子年轻时期的样貌，已经让月色头痛欲裂了。
“仙官，你在医院监视的怎么样了？”火焰散尽，福寿的注意力，从沈流云口中的“故人”身上收了回来，转头问前不久就被派去医院，负责监视的仙官。
“晚间的时候，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单，”仙官儿有些迷惘的歪了歪脑袋，“白家人执意要将女儿接回去。只一点很是奇怪，他家的马车并无丝毫要回家的意思，在我跟丢之前，他们是出城往山里去的。”
“出城……”福寿念叨了一句，忽然回过神说：“道长，还记不记得我跟您提到的‘大仙’？说的就是月露族的长老，最善巫蛊之术的地王大仙。老巢就在城外的宿孤山上。”
“看来，我们也得去一趟了。”沈流云毫不怀疑各中联系是否真的存在，想来也是对白府那一遭触目惊心，认定其中有古怪。
翌日一早，天不亮，月色一行四人就出发了。
临走时，孟最出现了。
正值过年，进庙烧香的人不少，带上门就得不了香油钱，不带门又怕庙里唯一一尊佛像给人搬了去，福寿犹豫不定之时，孟最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二话没说就往功德箱里捐了两张银票。
孟最要求加入他们，还说自己跟那位自称“地王大仙”的长老打过交道，可以助沈道长一臂之力。
月色本来以为老头子说了不想把凡人卷进来，便不会答允，谁知他打了个哈哈，眼见着孟最一脸殷切，竟同意了。
孟最循着记忆，沿宿孤山脚下找路的时候，向月色伸出了手。
“山路不好走，我来带你。”孟最语气平平，姿势倒显得暧昧了。
月色脸一热，飞快地躲到了仙官儿一侧。
福寿见状，呵呵一笑，看了看杂草丛生，荒僻冷人的林子，解围道：“这天寒地冻的，脚下反而不生滑，倒是有些野趣。孟最，你怎么会认识这个地王大仙？”
“谈不上认识，”孟最穿着时兴的毛呢大衣，目光追着月色单薄的身影，皱起了眉头，“上次那件事之后，她主动上我家，说是能治好我妹妹的病。谁成想真就被她治好了，她分文不收，我便带了人，亲自送她回来，以表谢意。”
福寿点点头，说话轻巧，这膀大腰圆的人行动起来却有些吃力，微喘着说：“这么一听，倒不像是作恶之人。”
但想想昨晚亲眼所见的那些巫蛊用品，福寿自觉这话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说服力。
“昨晚的事我略有耳闻，有人在议论这位大仙，”孟最沉吟道，“还听说白家还响了枪，我便打早过来看看你们。”
这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让寡言的气氛缓和了一些。
月色默默收集着他们的谈话，走着走着才发觉面前已经无路可走。
巨大的灌木丛就着寒霜，*挺的挡在小路上，像是排兵布阵的卫士，挡住了一行人的去路。
“到了。”孟最停住脚步，又自觉地站到了月色身边，大步一跨，结结实实的挡在了月色面前。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把匕首，熟门熟路的割破自己的手指，往灌木上抹了几滴血，便扯着嗓子喊：“麻烦收下问路血，帮我知会你家地王大仙！”
此话一出，差点把月色逗笑了。
同一时刻，孟最的行为也让福寿微微侧目。
沈流云早年倒也见过这种原始的族群仪式，拿人血开刀，更是多见得不能再多见的仪式。
果然，灌木的另一头很快给了回应，一个山野味十足的男音回复道：“今天寨子里有祭祀活动，大仙不见外客，请回吧。”
孟最有些惊讶，把目光投向了沈流云。
沈流云则抬眼往灌木的顶端一望，像是瞅准了角度，从袖间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玩意儿，没待几人看清，便往高处抛去。
“哐啷”一声，东西像是翻墙而过，掉进了灌木丛的另一端。
“物归原主，原主是不是该破例一见？”沈流云挑着眉，理直气壮的说。
很快，里面的声音顿了顿，又一次给出回音：“您等着，我这就去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