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相府门前乱嚼舌根的人,于次日被发现横死在了街头,说是冻死了。
周时晏并非温良恭俭的大善人,他的温厚只在待我时流露,于外,他还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宰相大人。
而长公主通过各种手段,很快就得知了顾檐书被陷害的真相,想寻回驸马,却发现驸马上了前线战场。
一时怒极,她就联合党羽向圣上进谗言,把右相周时晏贬谪到了南州。
南州是我们儿时为邻,共同生活过的地方。没想到重逢南州,是以这样的形式。
他倒是坦然,捏了捏我的掌心笑道:
「这倒是正好了,我原以为告老还乡之后才有机会再回南州,如此乐得清闲,我们就在这里成亲,如何?」
周时晏带我回到了他儿时住过的宅邸,如今门庭紧闭,或许是在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在院落的梨花树下,他挖出了一翁物件,打开来看,里面有我送他的小木马,还有他情窦初开时写的告白纸条。
“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识在前生。”
我们是好友,那时我戏称他为闺阁密友,他也不恼。后来他被父亲送往杭州苦读,以家书为名,跟我互通书信。
这些书信也尽数在这里:
一张机,春雷一声惊天地,恍恍光阴如梭去,芭蕉雨里,乱红飞去,不及故人心。
两张机,素笺落墨点思意,此情遥寄吾知己,一处相聚?几多别离,推窗风送信。
…
周时晏说,那时候我是他青葱岁月里唯一的一束光。
下学堂的时候,别人都笑话他木讷不跟他说话,只有我,因为同样不合群,在他面前又唱又跳,逗他开心。
随着我眼前一阵模糊,往事纷至沓来。
那时候我才八九岁,每次看到周府的那小厮鬼鬼祟祟探头探脑,我就麻利地跳下墙头,取他寄来的信件。
三张机?我歪着脑袋想很久。
再含到嘴里润一润我生涩的毛笔头,绞尽脑汁,开始给他写回信。
那时粗心大意的我,读不出小周大人信里的含蓄情意,只当是知己。
我用目光一遍遍阅读着那些信笺,忽而侧过头问:
「小周大人,你喜欢我,是因为我的容貌吗?」
他轻刮了下我的鼻尖,说:
「你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都不及我初见你。那个满嘴鼻涕泡,在梨花树下追着我跑的小丫头。」
我不禁红了脸。虽现今被称为京城第一美人,可年幼时假小子一样的我,委实与美貌丝毫不搭边。
原来从那时起他便蓄谋已久。
不料周时晏却长叹了一口气,倾身环抱住我,好像随时随地怕我逃走。
「烟烟,你说你心悦顾书生时,我本以为,此生能留下的不过这一翁家书罢了。」
当再被提及顾檐书这个名字,我敛眸,发觉心中再无起波澜,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放下了。
只可惜心悦君兮,君不配。
孟春二月初三,黄道吉日,南州大街小巷,鞭炮齐鸣,十里红妆。
周时晏请了汴京城最心灵手巧的绣娘,三十人绣了整整一月,才将这件凤冠霞帔绣好。
他予我整个汴京城都不曾有过的最盛大的婚礼,南州民风淳朴,不似汴京的八卦之风盛行,只有人人竞相祝福。
他八抬大轿娶我为妻,喜糖见者有份,府上歌舞升平。
洞房花烛时,他与我夜夜笙歌,连日承欢了七夜,令我几乎无法下榻。
然而,我知他心系百姓,绝不可能只甘心待在这南州,耽于儿女情长。
我也不光是个只知撒娇撒痴的花瓶,他待我好,我自然也要想办法帮他洗脱冤屈。
我偷偷利用朝廷的告密制度,联系从前我认识的众多无名小卒,暗中搜集证据,写了告密信给皇帝。
里面全是那些进谗言陷害他的小人的证据。
果然不出所料,周时晏很快就被官复原职,我能感受到他是由衷的高兴。
州司临门,急于星火,令他立即奉旨回汴京上任。
临走的前一夜,我收到了一封飞鸽传书。
我皱着眉头,打开那纸条一看,发现是前线的将士带来的求助函。
大致意思是,顾檐书现在通州府前线,身受重伤,性命垂危,而他因其才略,担任重要的谋士,需要帮助大军研究战术。
通州……离我现在所在的南州不过一城之隔。
他受的那伤在腹部,军医有办法,那就是用蚕丝线缝合,苦于蚕丝线在大睢极其罕见,无处可寻。
而他们打听到,我恰好收藏有一条蚕丝雪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