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卫羡思不直接扳倒邓家了——因为他一直找不到把柄。
殿阁大学士并非如卫羡思说的那般只手遮天，玩弄权术。
邓家作为开国功臣，在朝中也颇有威望，贸然屠杀邓家势必引起朝廷动荡。
卫羡思每走一步都有预谋，我又怎能从他手里逃脱？
我只希望邓家能够成功，起码要能让我安全离开辽夏。
可没想到邓澜失误得太早了，他们要打着四皇子的名号起义。
而四皇子第二天突然暴毙。
还未谋反，这场兵戈之患就已经结束。
卫羡思那天春风得意地来到我殿中，给我送了好多首饰珍宝。
“子珺，你就要当皇后了，想要什么封号。”
没了四皇子，卫羡思就无法扳倒邓家，他有什么把握能让我当皇后？
他一走我就去找了皇后，皇后端坐祠堂前，神色凄然，见我厉声斥责：“沈子珺，你好狠毒，害我母家。”
我颇为不解，虽然我没和邓家一路，但我可确实把青鸾军交给了他们，不解为何要责骂我。
“传我口谕，皇后邓氏，怀执怨怼，失德若斯，何以母仪天下？其上授印，罢退静心居。”
卫羡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快步走到皇后跟前，钳住她的下巴，笑道：“我会让你们家有一个体面的死法。”
他一直跟着我到的祠堂。
那夜，我奉命为邓澜送信，会不会也有一个人一直跟在身后，所以他提前得知了邓家行动，除了四皇子？
除了卫羡思，我想不到其他人。
所以卫羡思才会如此高兴，皇后才以为是我与卫羡思勾结告密。
我怎么可能斗得过卫羡思！
他可是骗过了大义辽夏两国之君的。
我不知道他会给邓家安排一个什么样体面的死法，邓澜的身影在我眼前浮现。
那般清风俊朗之人，死前心中会遗憾未能让天下苍生仓廪实衣食足吗？
那样不苟言笑之人，对我说过最重的话也不过蜻蜓点水，为我肯与他所学的伦理纲常背道而驰。
那位心系天下的人，也会为我这一个具体的人在纸上写下烂俗的情话。
偏偏我又如此喜欢。
思虑之时，卫羡思的臂搭在我肩上，他附在我耳边：
“登基前我求娶她，她满心满眼都只有四哥，哭着不愿嫁给我。”
“如今我让她见证了四哥的死，也算顾念着在她家读书的旧情。”
卫羡思像疯子一样笑到狰狞，他眼睛里充斥着报复的喜悦。
“可是你明明不爱皇后，为什么非要娶她？”
我的旁边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位君王，而是一头失了心智的野兽。
“因为我卫羡思要的东西都是我的，不论是皇位还是国土，更何况一个人？”
“子珺，你看，背弃我就是这种下场。”
“你那支青鸾军，我权且当作不知道。下次就是一粒沙子，我也容不得。”
11
快跑！
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如今四皇子已死，计划失败，当初我与邓澜计划好，事情成与不成都要帮我出宫。
但现在我与邓澜都四面楚歌，如何抵达邓府，让我愁得焦头烂额。
我虽然被允许在宫中四处走动，但身后总会被卫羡思安排的人尾随，根本没有空隙让我暗访邓澜。
皇后被废，说明邓家也留不住，我日日在宫中消息闭塞，邓家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不能及时知道。
不过转机也是有的，恰逢岁贡，卫羡思忙得不可开交，自然无暇顾及我。
我便暗地里让我之前培养的眼线与将军传书，让他找准时机，夜半带我离开。
次日，万国来朝，皇后又刚被废黜，我借口身体不适，让他人协理六宫。
卫羡思想到我最近经历了这么多，断然心情不佳，便容许我在宫中静养，不必出席宴会。
正是我离开的好时机。
当夜，守卫稀松，将军率领一支小队，从宫中后门将我带走。
卫羡思不会真的以为，我大义所有人都会任他摆弄吧。
抵达邓府，我正欲下马，将军却制止了我。
他找来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留给我几名暗卫。
“公主，今夜宫中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这一走，你就再也不要回京了。”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回事，车夫就驾着马走了。
远处朝臣来访的宫殿，本应灯火通明歌舞升平，我却看到了火光弥漫硝烟四散。
此时的邓澜与他的父亲作为朝堂重臣，应当也在那场宴会！
邓澜走时说要与卫羡思决一死战，我心中一惊，难不成邓澜要破釜沉舟，与卫羡思鱼死网破？
马车门被锁死，我锤着门让车夫停下，可惜车还是在加速驶离京城。
我又想到邓澜给我写的纸条：我邓澜愿娶沈子珺为妻，永结同心白首不相离。
“你还没娶我呢邓澜，怎么能先离开我！”
“我长这么大，从来不知道当别人妻子是什么感觉，你让我感受感受好不好！”
马车里并没有灯，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停下来了。
掀起帘子打开车门，天已经透亮，想必已经离开京城了。
车夫带着一脸的疲惫与歉意：
“邓公子说了，不能让小姐下车，但邓公子给您留了一封信。”
我颤颤巍巍地打开信，邓澜在里边给我写了更多关于他们的计划。
12
原谅我见识鄙薄，不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邓澜早早的知道了那夜我身后尾随的暗卫，故意讲了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迷惑卫羡思。
四皇子从来不是他们的底牌，卫羡思的两个双胞胎弟弟才是。
知子莫如父，当年的辽夏王从未信任过自己这位心思深重的儿子，那夜宴会之后，他就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他知道卫羡思不论如何都会用尽一切办法登上王位，便假称双生子已死，实则交给了殿阁大学士邓昀抚养。
事实也果真如此，卫羡思当上太子的第二年，就在生日宴上递了一杯鸩酒给辽夏王。
四皇子回来后，双生子中的一位便跟着他的哥哥学习骑马射箭，另一位则跟着邓澜学习治国之道。
我本以为他们精密的计划被卫羡思一击击溃，没想到真正的天罗地网早已将卫羡思包裹。
他们几乎把每一种可能性都想遍了，最终四皇子提出要以身殉道，减轻卫羡思的疑虑。
在之后的万国朝见宴上，趁卫羡思放松警惕，再发动事变，拥立他的弟弟们。
邓澜在信的末尾写道，他会来找我，凤冠霞帔，娶我为妻。
我放下信，看着远处的村落，我第一次得到了真正的自由，但我这时候才意识到，与邓澜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是自由的。
13
缙云元年，旧帝废，新帝立。
我像往常一样在寺庙里帮僧人施粥，粥少人多，所以大家一早出来排队。
有一个奇怪的人一大早就站在路旁，不走也不排队，一直看我，就这样一直站到了布施结束。
看他衣着也不像难民，我敲了敲锅沿，示意粥已经没有了。
他这时才和我说话，忸怩道：
“我不是来喝粥的。”
“沈姐姐，我是来接你成亲的。”
风与阳光突然轻柔了几分，心中的小鹿却一直扑通扑通，我不敢相信地望着他，这时从远处又过来一位长得与他颇为相似的男子。
“你就是邓澜哥哥朝思暮想的沈姐姐吗？”
我意识到这两位就是当今圣上，连忙俯身行礼，两名男子一左一右扶我起来。
“吓到沈姐姐了呢。”
两人嘻嘻笑笑，我想知道邓澜在何处，又不敢贸然上前问，急得我眼泪都出来了。
其中一位被我的泪吓得不轻，问清缘由之后才如释重负。
“沈姐姐，邓澜哥哥他不要城池数座，偏要竹林几亩，我等下就带你去找他。”
14
纷纷乱乱的竹影中，传来一阵歌声。
“三杯两盏淡酒，一分二亩良田，行也安然，坐也安然。”
“城中不似山中好，卿卿在侧方展颜……”
我急忙顺着歌声前去，不顾林中泥水溅上我的衣裙。
只见邓澜提着一壶酒来，赤脚走泥潭，神情悠然，解冠散发，见我前来，招了招手扬着那壶酒。
“子珺好巧，来尝尝我新酿的梅子露，看能不能做婚礼交杯酒。”
久别重逢，我的泪比记忆来得早了些。
他跑过来抱住我，这是他第一次抱我，我想起那天在明湖畔，他向我告白，我也是这般羞涩。
只可惜那天骄阳太灿，没有看清他的脸。
不过没关系，我们还会有很久的故事，山也知道水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