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我缠上是邓澜几辈子修来的怨气。
毕竟邓澜是殿阁大学士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才貌双绝思而进取,行君子之道。
而我则是一个亡国公主。
更离谱的是,我是当今圣上的宠妃。
01
“沈子珺你别这样!”
在我精心与邓澜制造了第三百一十二次偶遇之后,邓澜终于忍不住,对我说了这一个月来的第一句话。
“邓公子,我们同来寺中为国祈福,怎么,你能来,我不行?”
我看着那张清秀的脸由白变红,顿时失了兴致,打了个哈欠便让侍女搀我回宫。
“邓公子,今日一见本宫甚是欢喜,还请公子明日下朝去明湖边一聚。”
世人皆知我无法无天,公然在宫中插手政事,可谁也没想到我竟然盯上了殿阁大学士邓昀的小儿子。
没想到?我也没想到。
因为我根本就没看上他,是皇帝盯上他们家了。
邓家仰仗祖先是开朝大臣,在朝中只手遮天,偏偏鲍鱼之肆中摆了一盆芝兰。皇帝要除掉邓家,但朝中无能用之人,想保下新科状元郎邓澜,我就要成为他保邓澜的由头。
刚踏入金龙殿的大门,就听见皇后邓氏向卫羡思告我的状。
“陛下,沈妹妹近日时时与宫外男子走得颇近,下人们都乱传一些风言风语,怕是有坏宫中规矩。”
“嗯?”卫羡思抬眸,放下手中的奏折,“真的吗?”
“确有其事。”
“杖毙吧,下次谁再口不择言,皇后您便直接杖毙了他们,杀一儆百,他人必不敢再犯。”
“臣妾诺。”皇后哑口无言,只得住嘴。
这皇后也真是不动脑子,自己的母家四处拉帮结派,还妄想告我的状,坏卫羡思的好事。
我招摇地走进金龙殿,连礼都不行,直接坐到了卫羡思腿上。
“姐姐,他们说的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我自从嫁进辽夏,便一心一意为了辽夏,您可要为我撑腰啊。”
皇后气得差点扯坏手中丝帕,“你敢说你对邓澜没有其他心意?”
“我对您的弟弟那是纯粹的欣赏啊,有什么心意啊?”
三个人在大殿上,窗外小雨淅淅,我故作低迷,假装擦掉那不存在的眼泪。
“行了,皇后先下去歇息吧,子珺来为我伺候笔墨。”
还让我给他磨墨?光是每天想怎么见到邓澜都耗费了我无数的心力,但好在效果不错,连他姐姐皇后都来告我的状了。
“从我腿上下来!”
我看到卫羡思头上拧起的青筋,心里暗爽。
也只有在旁人在场时,他才能维持那宠溺我的人设,放任我做一切不合理的事了。
他不高兴,我就高兴。
“羡思,明日我们去操场跑马射箭吧!”
听说西域进贡了几匹千里马,我早就想试试了,苦于一直要缠着邓澜,没有时间。
“你明日不是约了邓澜吗?”他盯着言官呈上的奏折,“今日弹劾你的人格外多啊。”
死皇帝又在我这安插眼线,我故作无谓状,轻抿嘴角。
“还不都是替你办事,为你挡骂名。”
“再说,邓澜又不喜欢我,他肯定绕着明湖走。”
02
其实娶我这件事,卫羡思被骗了。
我并不能算是真正的公主。
因为我出生时,电闪雷鸣,辽夏的铁骑正好踏上了我大义的疆土。
众人皆视我为不祥,父皇将我送出宫外抚养。
战火一烧便是十七年,辽夏精兵强将愈战愈强,大义逐渐衰颓。
彼时的卫羡思还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只是个庶出的皇子。
他上头还有四个哥哥,一个比一个骁勇善战;
下边有两个弟弟,三岁识数五岁能吟。
卫羡思便找到我父皇,求娶公主,与大义联手助他登上太子之位,并承诺日后保大义平安。
父皇不舍膝下明珠蒙尘,又觉得这是大义翻身的机会。
这时父皇便想起了市井间的我,但又担心卫羡思调查我的身世后觉得大义合作之心不成,处心积虑将我与另一位公主换了身世嫁给卫羡思。
其实父皇完全多虑了。
因为求娶公主只是卫羡思的一个噱头,别说是个市井的野丫头公主,就是毫无关系的婢女他都不在乎。
卫羡思在他爹殿外跪了一天一夜,说他与大义公主沈子珺两情相悦,求娶我为簉室。
他父亲不答应,他便求他四个哥哥。
四个哥哥听说大义女子袅袅婷婷,玉软花柔,又或许认为卫羡思没有一点竞争力,争先恐后地为他出谋划策。
他便顺着四位哥哥的话,为他们向辽夏皇帝请了一道军令,要灭了大义求娶公主。
辽夏皇帝自然欣慰,兄友弟恭,几个皇子争相请入军营为国建功。
“好,我辽夏的疆土,就靠我的儿子们争取!”
如此说来,几位皇子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上了战场。
临行前卫羡思给各位哥哥摆了宴,在宴酒里下了药。
四个哥哥谁也不让谁,都想争军功向皇帝请赏,于是第二天一起围攻大义。
可惜因为药效缘故,四个哥哥上了战场手不能提,军队士心大乱。
在龙战鱼骇中,卫羡思趁乱斩杀了一个哥哥,帮助大义活捉了其余三人,假意自己也被绑,把昨晚那场宴会的毒酒嫁祸给了两个年仅十三岁的双胞胎弟弟。
父皇也没有脑子,真的相信卫羡思的承诺。
我们是在大义成的亲。
那是大义自战争以来最豪华的一场盛事,为了迷惑辽夏王,卫羡思在婚礼游街的路上,都用绳子绑着。
婚房里烛影摇曳,帷幕屏纱相映红,他带着淡淡的酒气掀开我的头纱。
“子珺,我会把你之前有的都还给你。”
我只感觉好笑。
一个乡野丫头又拥有什么呢?
我从出生起都不配踏入皇城半步,如若不是卫羡思,我会被囚在院中孤独终老。
难道他要把孤独终老还给我?
好笑!
成亲后第二天,卫羡思就和父皇在朝中密议大事。
被花言巧语迷惑的父皇向辽夏下了最后通牒,如若再不撤军,每日杀他一名皇子。
第三日的时候,辽夏的皇帝终于顶不住了,让父皇放了四皇子和卫羡思。
心狠手辣的卫羡思又怎会放任自己有一个活着的健全哥哥呢?
回到辽夏的只能是残废的四皇子和太子卫羡思。
他如愿以偿地成了太子,做太子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兵灭了大义。
金戈铁马闯入父亲寝宫时,他和他心爱的三个子女们打了一夜叶子牌,四人游戏轮流坐庄,我为他们洗牌倒水。
当卫羡思举着长枪进来时,父皇痛斥他卑鄙无耻忘恩负义,但他还未说完,就被一支箭贯穿了喉。
我的哥哥姐姐们顿时乱作一团,不知在哭自己还是哭父皇。
有一个姐姐过于慌乱,抱着卫羡思的腿,铠甲划破了她的花容,她也只是不管不顾地大叫:
“卫羡思,我才是大义唯一的公主,我才是你的妻。”
殿外日光划破最后一抹夜色,他不顾殿中尸骸鲜血,迎着朝阳对我伸出了手。
“子珺,我会让你在辽夏过的更加快乐。”
03
明湖春意盎然,柳枝吐了新芽,燕子啄泥蜻蜓点水,我百无聊赖地看着春景,等着邓澜下朝。
没想到他真的来了,我喜上眉梢,连忙唤他:“邓公子!”
听到我唤他,他便和同僚辞行,一本正经地向我走来。
“沈姑娘,”他顿了顿,像下定了决心一般,接着道:“你去向皇帝求一道休书,我愿意娶你为正妻。”
“我知道你是大义人,我家里厨师也曾是大义流民,他做的菜,说的话,兴许能让你高兴点。”
“你若是真的心悦于我,还为我不顾他人偏见,我也断然不能对不起你。”
“即使我对你感情不如你对我热烈,但两个人一起历经风雨,总会再生新的情愫的。”
……
这里可是朝廷!他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听得羞红脸,纵然在宫外长大,我也没听过如此炽热的话语,最后只能憋出一句:“你是不是想我离开后宫,你姐姐才能独占盛宠。”
说罢,我也不顾他脸色变化,提着裙子落荒而逃。
04
“羡思,你说邓澜是不是喜欢我?”
夜晚的明湖微风习习,月光柔美。我陪着卫羡思一起回寝宫,路过白日与邓澜相见的地方,一抹潮红浮上脸颊。
“你能这么想,说明邓澜已经成功一半了。”
“邓澜今日所为,不过是料定了你不敢与我和离,让你知难而退。子珺,你什么时候才能聪明点啊。”
稀碎的月光洒在卫羡思黄袍上,绣的蟒纹伏在他肩头盘旋,恰如他一如既往与蛇共舞。
“那我们将计就计,我与你和离嫁他,看看他会作何表示。”
卫羡思白了我一眼,那表情仿佛在看一个试图与猫交朋友的老鼠,旋而叹口气道:
“子珺,当日我既然应许一世欢乐,就不会负你。但是,你别忘了这次你我的约定。”
“知道,我帮你扳倒邓家,你许我做皇后。”
“不过,我对皇后之位不感兴趣,倒想试试状元夫人。”
话还没说完,从树影中便蹿出两名黑衣暗卫将我制服,一位压着我的背,另一位钳住我的手。我被压制的动弹不得,抬头看向卫羡思。他怀中抱着白日未批完的奏折,一袭黄袍明亮刺眼,直勾勾地低头盯着我:“贵妃慎言啊。”
05
我当然不是真的傻傻以为邓澜喜欢我。
我只是想试试卫羡思肯不肯放我走。
以他爬上皇位的所作所为,足以断定他是一个心狠手辣的小人。
他灭邓家保邓澜的计划是,要我去缠着邓澜,待到他屠邓家满门时,我便冲进朝堂求邓澜不死。
卫羡思素来向臣子百姓们展示对我的深情,我说的话他就要应。
被告知计划的那天我被吓得一夜无眠。
何必这么麻烦?
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过河拆桥除掉我这个大义余孽罢了。
随随便便安插一个蔑视皇权的由头,就足以将我凌迟处死。
冤枉啊!我可没有真的如市井传言一般插手国务,骄奢淫逸!都是卫羡思的吩咐罢了。
我若是不表现的乐不思蜀,反而日日求学刻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灭了辽夏,兴复大义呢!
我自认为能在大义和辽夏活这么久,大智慧没有,小聪明倒还能卖弄一点。
既然他不仁,便别怪我无义!
既然他要在殿前保邓澜,那我就不顺他的意,偏偏不保。
昨夜明湖畔卫羡思所作所为,恰好印证了我的猜想: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妄想通过邓家一事,让大众对我压抑已久的愤恨爆发,借世人除我。
肩头还有丝丝疼痛,我遣退了宫中所有人,开始偷偷收拾起了细软,以备不时之需,随时跑路。
正收拾着,宫门被打开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新来的小丫鬟这么不知好歹,我忙合上首饰盒佯装怒斥:“给本宫退下!”
“连朕都不能进你这宫里?”卫羡思大步流星地走来,脸上带着些许的怒意,看来是在朝堂上和大臣吵过一架了。
一阵压迫感从我背后传来,我被吓得一哆嗦,腿一软就跪在地上了,顺势给他行了个礼。
行完礼抬头瞟一眼,却看到他脸上怒意转成了一种疑惑:“子珺,你在怕我?”
现在我的脸上与他摆着同一种迷惑,卫羡思又在抽什么风,我怕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今日如此做作。
话虽如此,我还是打了个哈哈:“陛下是九五之尊,威严庄重,自然让人产生尊敬感。”
感觉今日的卫羡思与从前颇有不同啊!无论之前他表现得多么宠溺我,都没有在白日亲临我宫中。每每有事,就叫他传话小太监来接我,不论我是在床上睡觉还是在桌前用膳,都得迅速收拾好,火急火燎地去找他。
卫羡思亲自把我扶起来,他这次表面上没带什么人来,但说不定房梁上床底下暗卫开会——热闹着呢。
“你今日怎么没找邓澜?”
“不好意思了呗,”我大言不惭道。“我还能咋做啊?”
不好意思的情绪我没有一丝,不知道怎么做确实不假,昨日商量对策商量到一半不欢而散,我还能再腆着脸去找他问他我下一步怎么做?他也是异想天开。
既然都在世人面前表现得如此不要脸了,我也索性给卫羡思找个难题。
“羡思啊,我好像……”
“嗯?”
“我好像也有点喜欢邓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