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位夫子此时已是冷汗涔涔，压力骤增，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位赵公子。以往一直是如此教导学生，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怪人，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这还怎么比？
算了，反正比不过，应付着交了差就算完事。
“朝三暮四，有个玩猴子的人拿橡实喂猴子，他跟猴子说，早上给每个猴子三个橡子，晚上给四个，所有的猴子听了都急了。后来他又说，早上给四个，晚上给三个，所有的猴子就都高兴了。见于《庄子·齐物论》。”
罗仁悄悄瞧了一眼那夫子，心知对方此刻压力重重，遂将目光转向看台上的那群贵公子。
“各位是否在偷笑，这群猴子怎么如此好骗？”
“其实，我们在场的各位又何尝不是如此。街上的恶霸今天敲诈两贯钱，明天只收一贯，不少人会对此感恩戴德。城中富户每日接济二十文，哪天突然变成十文，你猜猜那些被接济者又是何反应？”
“或许有些人对此没什么感觉，那你们再想想，是不是曾经有朋友许以重利，最后却发现被人坑骗。事后想想他们的招数，和耍猴人有何两样？”
罗仁心中想说之事太多，不过大部分却不适合这个年代国情。权衡再三，最终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表达欲。有些东西说再多也没用，懂的人一点就通，不懂的人，再多都是徒劳。
隐藏在人群中的那名官员，闷声不语，眼睛却一刻也没离开过罗仁。对面的夫子，几乎已经放弃抵抗，却不得不将这个过场走完。
“邯郸学步，《庄子·秋水》记载，有一个燕国人到赵国的首都邯郸去，看到那里人走路的姿势很美，就跟着学起来。结果不但学得不像，而且把自己原来的走法也忘了，只好爬着回去。”
“诸位会不会在想，为什么故事里面的人一个比一个傻？别人走路姿势好看就去模仿，到了最后居然忘了自己怎么走路？”
“人从来都是群居的，每个人的生活都由一股潮流在引导着。今天张家说城西的茶好喝，有多少人会跑去喝着与其他茶肆并无两样的昂贵茶。明天李家说，城南的布帛流行，又有多少人会争先恐后的跟风购买。凡此种种，随便一说便是一大把例子，想来诸位都深有感触吧。”
“可曾有人想过，城西的茶，城南的布，是否真如传闻所说的那么好。街头巷尾天天充斥着类似的小道消息，又有何人想过，自己是不是去邯郸学人走路的燕国人？”
此刻，人群中已没了当初的震惊，更多的人安安静静的反思着这些年，自己所做过的傻事。
众人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无形中天天被人引导着，做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深入想想，可不就是邯郸学步，却不自知。
就连看台上的众位贵公子，细想过后深觉对方说的有道理，也不再对赵公子怀有敌意，反倒多了一丝敬佩之意。
最后一位夫子早已不再报任何希望，面无表情的解释最后一个成语，算是完成了任务。
“削足适履，出自《淮南子·说林训》。骨肉相爱，谗贼间之，而父子相危。未所以养而害所养，譬犹削足而适履，杀头而便冠。意思是……鞋小脚大，把脚削去一些以适应小鞋。”
“听完这个故事，想必大家心里都在哀叹，怎么会有这样蠢的人，居然蠢到砍自己的脚去适应鞋子，换一双鞋子就那么难吗？”
“有些道理，我们或许都明白，真正做起来，又有几个人能保持理智。有多少不合适的婚姻，似乎忘了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最终强行结合在一起。有多少不合适的圈子，为了一丁点小恩小惠，强行融入。又有多少不合适的朋友，为了维持表面的和谐，强行结交。”
“人活着不是为了给自己找痛苦的，适应社会也不是为了自己日后难过。面对不合适的规矩，不合适的关系，不合适的人，有没有没人想过……解决之道不是削了自己的脚去强行融入，而是换一双鞋子让自己日子过得更好？”
语声毕，校场上迎来长久的寂静。整个校场数万人，竟然诡异般的寂寥无声，似乎都在沉思，都在自省。
许久之后，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说的好，精彩！”
众人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一齐跟着鼓掌喝彩。虽然事实残酷又沉重，不过赵公子所言，真的说到心坎上，不得不承认。
忠言向来逆耳，这一次似乎没人感觉到逆耳，反倒是激起了心中的某种冲动。
“我们还是太低估赵罗仁了，这次是我们失策了。”
独孤须达抚额轻叹，顾韵书一脸平静的看向罗仁，低声劝解。
“别担心，只赢了一场而已。等他的学生输的一败涂地的时候，我们再加一场比试也无妨。”
独孤须达默默点头，再次瞧向身旁那名官吏。
“第二场武试，原本应该双方挑出最厉害的几名学生出来单打独斗。鉴于翰林书院条件有限，赵公子提议改为，双方组织成军，阵前对峙……”
“我就说一定是赵公子被迫妥协，想出折中的办法吧。”
“明摆着欺负人，几个书院挑选出精英，合起伙来对付一个书院的穷学生，真够无耻的。有权有势，为所欲为……”
百姓们忿忿不平，议论纷纷。躲在人群中的官员，不动声色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盘算着，此事了结之后，是否该去刺史府，还是去见见这个赵公子。
表演台被撤掉，学童们站在宽阔的校场正中央，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边是粗布麻衣的穷学生，另外一边是华服锦缎的小公子，双方相遇，互不服气。
“哼，就你们这群面黄肌瘦，饭都吃不饱的叫花子，还敢跟我们比？”
“你们有什么了不起，养的白白胖胖像头待宰的猪。穿的好看，吓尿裤。”
“我们从小接受骑马射箭训练，十八般武艺样样在行，哪像你们除了耍嘴皮子，还会干什么？”
“花架子，吓唬谁呢。我们天马流星拳，无影神风腿，定能将你们打的屁滚尿流。”
对面的小公子面面相觑，有些懵逼，不知道对方说的什么玩意。
“说狠话谁不会，战场上见真章。”
“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