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来时,阻了通报。
进屋后,跨进纱橱,发现宜修正跪在罗汉塌上剥瓜子仁,很是认真。
胤禛踱步走近,宜修仍然没有察觉,直到走的很近,宜修才猛然抬头,被胤禛吓了一跳。
宜修穿着正红金水印的氅衣,饰如意云纹,外面还披着个淡青色的马甲,衬的人气色极好。
宜修红润的脸庞和水润的凤眼同时映入胤禛眼底。
宜修:“爷?你来了,这么早就回来了?”
胤禛轻咳一身,转身坐在榻上闭目养神。
宜修“?”
宜修见胤禛没有说话的意思,便继续剥瓜子。
‘应该和上次一样,待一会儿就走了吧。’于是宜修继续剥瓜子,最后一把吃掉。
“好吃,真爽。”
而胤禛,不知道在何时,悄悄睁开了眼,盯着宜修。
宜修:……
“你要吃吗?”宜修将剥好皮的瓜子递了过去。
胤禛伸出手,宜修慢慢,慢慢的,将自己辛苦剥好的瓜子,倒进了他的手里。
‘好心痛,他要吃倒是自己剥啊!’
胤禛一把将瓜子倒进嘴里,咯吱咯吱的嚼了嚼,吞了下去。
宜修幽怨的盯着胤禛,却发现他,似乎开心了很多???
“真是……”宜修将瓜子推到一旁,不剥了。
胤禛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开心了不少。
“福晋,年夜饭吃什么啊?”
“……”宜修不太想说,但又觉得自己有些幼稚,于是掰着手指头开始点菜:“荔枝饼、蜂蜜枣糕、芝麻糕,盐水鸡、羊乌叉、饟肠子,还有鲍鱼,挂炉鸭子,凉拌菜,燕窝糟笋脍鸭子、炒狍肉、腐乳红烧肉。”
“这么多吗?”
“对呀,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年夜饭当然要吃的丰盛。”宜修拿起梨形瓷盘里的橘子,剥开一个,迅速吃进嘴里。
胤禛失笑:“要不咱俩下盘棋?”
“啊?我哪能赢得了你啊?”
胤禛精通琴棋书,宜修自己却不太感兴趣,只对书法还有些兴趣,写的不错。
“我可以教你啊,就来一局?”
宜修想着也确实无聊,不如打发打发时间,于是答应了。
胤禛:“小顺子,去拿棋来。”
天渐渐黑了,京城里也有人放起了烟火。
而宜修,和胤禛下棋,先是输了两把,胤禛见宜修输了不开心,于是在第三局放水,让宜修赢了一次。
“呀,赢了!”宜修一开心,眼睛也跟着像弯月一般亮了起来,但宜修很快反应过来。
“你肯定放水了吧?”
胤禛但笑不语,一张脸笑的大开。
“不和你下了。”宜修把黑棋扔到一旁,起身下榻。
宜修:“也该吃饭了吧?”
宜修说着,往餐桌去了。在路过胤禛的时候隐约闻到了一股酒气‘出去喝酒了吗?’
胤禛见宜修走了,索性也下了塌。
“饭马上就好,主子先漱漱口。”染冬将茶端上,宜修将茶水含在嘴里鼓了鼓。
胤禛漱口之后,看到碧螺春被端上来,又想到了酒,问:“晚上准备了什么酒?”
染冬恭敬的回答:“是羊羔酒和桑葚果酒。”
“嗯,好。”胤禛喜欢喝羊羔酒,这是一种宁夏产的酒。
宜修见胤禛满脸喜气的样子,想到好像就是康熙四十五年,羊羔酒就不再进贡了。
饭菜上来了,把桌子摆的满满的,宜修见摆好后,就拿起筷子准备开吃。结果种类太多,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吃哪个。
“先吃烤鸭好了。”宜修将已经片好的烤鸭片,夹了四五片放在小饼里,又蘸酱放了葱丝和黄瓜条,酥脆的鸭皮连着油润的鸭肉,包在软乎的面饼里。
黄瓜清爽,葱丝辛辣,混杂着浓厚的肉香,香而不腻。
“嗯~好好吃。”宜修吃了满嘴,接着又裹了一个。
胤禛看宜修吃着,本来在品酒,结果慢慢也有些饿了。
于是也裹了个小饼吃,确实挺好吃的。
宜修已经开始吃红烧肉了。里面还加了鸡蛋,很入味。
吃的腻了,就夹一筷子豆芽坢菜清清口。
不过到底中午吃过了,每个菜都吃了一两口,宜修便饱了。
于是停下筷子,拿起酒杯喝起了果酒。
而胤禛却还在吃:“福晋吃完了?”
“嗯,你今天没怎么吃好吗?”
下人将盐水鸡块脱骨放在盘子里,胤禛夹起又吃了一块儿。
“参加宴会哪里能好好吃饭啊?”
宜修抿了一小口酒,想到了自己参加的宴会,大多数时候也确实吃不好,主要是注意力没有全都集中在吃上,吃多了反而容易胃不舒服。
不过宜修把过年前的宴会邀请,可以推掉的都推掉了。
胤禛细嚼慢咽,吃了好一阵,才停下筷子。而宜修无聊,则在一边一直喝着果酒。
胤禛吃完,又喝了杯酒,便想着去东书院看灯。
“福晋,要和我一起去东书院赏灯吗?”
胤禛见宜修的两颊有些红,担心她是不是喝醉了?
“去啊,喝果酒哪能喝醉啊?”宜修放下酒,去了卧房里,将刚刚因为热脱下的氅衣又穿了起来。
绣夏在宜修后把布褶抹平,宜修才出去。胤禛也穿戴整齐了,正在门旁边等着宜修。
“走吧?”
“走吧。”
前面两个小厮提着灯笼,宜修和胤禛跟在后面走着,也不远,很快便到了。
东书院里,满院的柔光,支撑起各各精巧漂亮的花灯,宜修浑身一轻,仿佛踩在了云雾上一样。
飘到了前头去看灯。
胤禛漫步在后面。
宜修看到一个由花朵雕刻出来的镂空花灯,靠近,用手点了点,那花灯便晃悠起来,好像上面的花都盛开了一样。
柳枝灯,鲤鱼灯,金蟾灯,兔子灯,鹤灯,走马灯等等。
“哇,这滚灯能拿下来吗,我想玩儿一玩儿。”宜修看着喜欢,小丫们便把那灯拿了下来。
胤禛提醒:“这些灯都能取下来。”
宜修正将滚灯晃来晃去,里面的蜡烛却始终坠在中央,正立着也不熄灭。
“不用,过年还有好几天呢,我要轮着玩儿。”
胤禛笑道:“以前这东书院也就温宜会来,福晋今天怎么感兴趣了?”
宜修心中暗暗想,‘我也有来,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宜修:“我还喜欢看皮影戏呢,你不也不知道吗。”
胤禛想了想,直接吩咐:“小顺子,去和管家说一声,明天请皮影戏的班子来。”
寒冬腊月,宜修在外面待的久了,身上的热气散尽,冷的不行,便要往院中回去。
“走吧,外面太冷了。”
胤禛也冷,但他强撑着:“好,回吧。”
万福院正房里,胤禛和宜修已经坐在了塌上,因为两个人都想凑近进火炉取暖,于是便把小桌子暂且放在了地上。
宜修昨天晚上特地细细洗了一澡,毕竟要过年,要除去旧一年的污垢。
宜修有些迷糊,烤了会儿火,觉得不冷了,反而是头发因为刚才的活动,变得松了,拽的头皮疼。
于是想取了簪子,将头发解开,披下来。
胤禛坐在一旁,察觉到宜修的动作,但也没有回头看,然后隐约嗅到一股花香。
其实是宜修洗发水的味道。
酒劲上来,屋子温暖,灯光微暗。两人的思绪都有些朦胧。
胤禛顺着香气回头看去,宜修半明半暗的侧脸,在烛火的笼罩下,如玉般清透温润,脸上的绒毛隐约可见。
随着宜修将头发一缕一缕放下,胤禛感觉身边都香气环绕。
胤禛意动,呑咽,喉结上下滚动。
他抬起右手,渐渐靠近宜修的侧脸,手指轻轻贴在耳上的发丝上,滑动。
宜修有所觉,疑惑,略微侧脸,明亮有些水润的凤眼,让胤禛心跳漏了几拍。
宜修脑子有些转不过弯,躲开。但因为酒精的迷惑,实际上只远离了几毫米。
胤禛凑近,又凑近,两人气息缓慢交缠,宜修感觉脸侧有股热流。
“嗯?”
气息扑在脸上痒痒的,有什么软软的,有点潮的东西贴了上来,带着酒气。
胤禛半瞌着眼,吻在了宜修的脸侧。
暧昧的气味在炭火的蒸腾下,蒸发,扩散。
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秒。
如果现在,再配上一首迷朦的轻音乐,就是古偶剧里两人关系确定的开始了。
胤禛松开了宜修的侧脸,含情脉脉,伸出另一只手,想将眼前人的脸转过来。
“………你干什么!!?”
宜修猛的后退,砰的一声撞在了罗汉塌的边缘,整个塔剧烈摇晃,带着一旁的纱橱也受牵连,发出吱吱的响声。
宜修瞧着眼前的脸一下子缩小,惊魂未定。
胤禛恼了,猛的站起身来。
“你干什么?!”
纱橱外侍候的人也被惊了起来,刚刚他们察觉,自家主子可能要做那事,于是纷纷离远了,可现在却又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进去,最后剪秋咬了咬牙,小心的走到了橱边,低着头没敢进去,小声询问:
“贝勒爷,可发生什么事了?”
胤禛看着宜修惊恐疏离的眼神,远离自己的姿势,顿时更气了。
“没你们的事,都出去!”
剪秋有些犹豫。
胤禛看到纱橱外的影子没有消失。
“我都说了出去!没听见吗?”
几道匆忙的脚步声后,纱橱外没有了身影。
宜修觉得自己仿佛在看戏一样,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她依旧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胤禛死死盯着对面的人,之前一直隐约察觉的事在这一刻全部都连通起来。
宜修时不时露出的敷衍的神态,以及虽然对自己很恭敬,但是眼神中隐藏的漠不关心,在这一刻化成了实质。
胤禛发觉,自己的福晋对自己并没有爱情。
他虽然知道,有很多夫妻都是相敬如宾,但他不知为何,一股无名的怒火疯狂上窜,将他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自己喜欢她!她居然敢拒绝!她竟然敢不喜欢自己?他可是她的丈夫!
“福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宜修眼睁睁看着,胤禛的脸涨红一片,从那虚无中醒了过来。
宜修坐正,垂眸,半晌,平静的开口:“我不想和你,行房事。”
这句话,直接打破了胤禛最后的幻想。
“为什么!!!!”胤禛咆哮着:“你是我的福晋,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行房事!”
宜修抬头直视胤禛:“谁说福晋就一定要和你行房事?难道就不能相敬如宾吗?”
胤禛喘着粗气,双眼通红。
“因为我喜欢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有对你不好吗?!”
“……你…”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不好?!”
胤禛心痛几下,不敢相信福晋居然这样对他。
“啊?我哪里对你不好了?!我不就是不愿意和你行房事吗?”
“你,你……”胤禛搜肠刮肚,想找出一些之前生活中的事情,来证明福晋对他不好。
结果,找不出来。
胤禛对上宜修的眼睛,憋出了一句:“你对我不冷不热!”
宜修:“你对我不也是这样吗?!”
胤禛:“……”
两个人开始沉默的对峙。
最后,宜修先扭过头去,下一刻
胤禛:“你是我福晋,生育子嗣是你的责任。”
宜修:“我不孕不育。”
胤禛:“我不信,要不就看太医。”
宜修:“你后院又不是没别人,谁生不是生,你想和谁做那事不都行吗?干嘛非得是我呢?”
胤禛:“因为你是我的福晋!我喜欢你!”
宜修:“你不是喜欢李静言吗?什么时候又喜欢我了?你有几颗心啊?”
胤禛在宜修说出李氏名字时愣了一下,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胤禛沉默着,却越来越气,一脚将放在地上的小桌踢倒,上面的盘杯掉落一地。
“哼!”胤禛带着怒火,风一般的冲出了正房,冲出了万福院。
本来在外面守着的小厮,正因听到里面的说话胆战心惊,下一秒就看到胤禛冲了出来。
“唉……快跟上,快跟上。”胤禛的随侍们赶紧一溜烟跟跑了。
同时,剪秋和绣夏相视一眼,急忙进了屋内。
只看见主子安静的坐在那里。
宜修:“快来收拾一下吧。”
康熙四十四年最后一天,大年三十,胤禛在夜里冲进了西厢房。
康熙四十五年,新年的第一天,正月初一,新的一年开始了,旧的一切都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