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打上个月开始，郑家便屡次来寻荣昌鹤，提出让两祠庙合并之事，说两个祠庙本就是一家，言之凿凿。
开始荣昌鹤还不同意，以端午节赛龙舟做使用权依据即可，哪知前几天，巴陵县令竟为此事专门让人给他送信来。
信写地十分客气，表面是请他斟酌，其实就是一定要按照这要求办。
荣昌鹤一个小小乡长，是乡里们选出来的，不拿饷钱不给官职，风险大到遇事可能会倾家荡产，却要因此受制于县令，已经十足窝囊，没想到合祠这事根本就是驴唇不对马嘴地瞎胡闹。
“好端端文庙杜子美，怎么嫁给伍子胥？郑家真是太任性了！”
荣昌鹤感谢陈常君的提醒，之后便开始斟酌对策。
一纸命令好下，人却不好得罪，何况自己还有催全乡秋税的职责，真心难以分心应对此事。
思来想去，直拖到前院来传饭。
想起被陈常君收进背篓里的酒，荣昌鹤索性留两人留下来用饭。
“唉，粗茶淡饭的，也比不起小郎那酒，将就吃两口。”
乡长一职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荣昌鹤自觉就算自家兄弟，也未必能懂自己的苦衷，而陈常君这样开窍的小神童，一定是懂自己的，否则怎会特意带酒来？
于是乎，几口酒进肚，荣昌鹤也顾不得体面，开始大倒苦水。
上受官府各种刁难不说，下有催税治水修路的烦恼，真是没有一天安生日子。
而下柏树的郑家，仗着是个官户，处处为难他不说，这次的事更是多多少少有些威胁在里面。
陈常君不喝酒，就像小孩子那样吃着美食，听哥俩推杯换盏地分析。
荣昌鹤道：“听说到时候县衙也会派人来，观合并之礼，郑家可有笑话看了。”
“这郑叔潭还真是能折腾，要我说，那祠庙修葺一下便好，哪个还见过给祠庙结亲的？”
眼见俩人似乎只在抱怨，这事儿也没个确切打算，就知道他俩没意识到事情严重性。
面对这桌精心准备的菜，陈常君夹起一片红肠问道：
“荣大伯，原先在这位置的，是哪道菜？”
荣昌鹤笑道：“宴客时是凉拌羊筋，或者爊肉冻。怎么了？”
陈常君一口将红肠放进口中：“原来再好的东西，也没有一成不变的地位。”
哥俩忽然警觉，才发现自己仿佛幼稚了。
“二郎，你是说，这是郑家有预谋，是想要替换我的？”荣昌鹤愕然的问。
陈常君摇头：“我可没说，这是您自己猜出来的。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话已至此，荣昌鹤再无心吃饭，起身在房中踱步。
这事想来就生气，一时思绪混乱，不知如何应对，最后还是坐下来问陈常君：
“二郎有什么办法？”
陈常君皱起小眉头想了会：“无懈可击的话，荣大伯就得破费。”
“这些年为乡里也没少付出，试问我就算称不上鞠躬尽瘁，也是辛苦劳累，到头来却要被人寻这样的由头刁难，破费几个钱又算什么？！”
“那就好说。”
陈常君将自己的想法说来，荣昌鹤听闻喜上眉梢。
“好主意！简直是万全之策，我倒要看看，到时候郑家和衙门的人能奈我何！”
事不宜迟，荣昌鹤即刻就去派人去准备。
荣昌旬也要帮大哥忙碌，遂派管家将陈常君送回家中。
第二天是个好天，钱少辰那十亩田的粳米开始收割。
差不多全村的小娘子都来帮忙，一天半的时间，这些精心侍弄的稻米就在晒场上了。
钱仁从未关心过钱少辰的那十亩田，一直以为他不过是胡闹，当管家告诉他，说钱少辰十亩田收了快四十石的稻米时，钱仁还以为是玩笑。
“是用巴掌大的斗量的吧？哈哈哈……”
“嗨，我咋能糊弄您呢！”管家委屈巴巴：“陈二郎家收那么多，咱家少辰想来也少不了，村里的粪池子，都被那些小郎君给掏空了。”
钱仁不信，非要亲自去晒场一看究竟。
钱少辰正弯腰忙活，没注意钱仁的到来。
钱仁抓起几粒米放在手心儿，捻了又捻，撮了又搓，难以相信如此饱满结实的稻米，真的来自那十亩薄田。
“他爹给他的真是山坡那十亩田？”钱仁疑惑。
“千真万确，他们种田时我去送过饭，施肥后可臭了。”管家满脸诚恳。
“呀——”钱仁望向金灿灿中间的那些孩子：“这可真是不可思议。”
“就说呐，我长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一亩田能产将近四石粳米的。不过这些小郎们着实辛苦，风吹日晒地去田里除草施肥，他们管这叫田间管理。”
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钱仁不信。
他嘴角一抿，由衷笑道：“这还真是我钱家的后辈，认真还肯干。”
虽然他知道这都是陈常君的主意，但一点也不耽误把这些功劳算在最爱的孙子身上。
钱仁虽然一辈子都在用心种田，但受到当地粗犷耕种的影响，也没见过如此细致地种法，更想不到会有如此收获，巨大的震撼让他有欲流泪的冲动。
俯下身双手捧起起稻米，钱仁颤抖道：“咱家佃租是按收成一半算，风调雨顺的年景也就七八斗，一石的都少见……”
管家在一旁感慨：“谁说不是啊！这要是佃田，一亩要交近两石的佃租呐。”
钱仁眼角微眯。
这群小郎们种地的秘诀，肯定不止除草施肥那么简单，可自己一张老脸，怎么才能打探得到呢？
怪就怪他对此从未上心，如今唐突地去问实在拉不下脸皮。
钱仁拉过管家，低声道：“你跟少辰问问，这地是怎么种的，一定要问详细。”
管家为难：“问过啦，他说要次次都跟他下田劳作才能知道，说‘不去田间，安知高产之秘诀？’”
“咳，这小兔崽子。”钱仁微微一笑。
“阿郎，我听少辰说过，他们去缨沟子时，陈常君给当地佃户做过什么培训，就是仔细教他们如何种地的……”
诶，竟然还有这事？好像也听钱少辰提起过，可是从没留心过……但有什么关系？这不就是把柄吗？
钱仁面色一凛：“什么？他们教别人如何种田，却不教本村村民，这是什么规矩？！”
看主人佯装生气，管家虽然想笑，也只能尽力配合：
“咳，说来陈家不姓钱，也不姓刘呗。”
“那也不成！”钱仁已经盘算好了，他就要这事来说道说道陈常君，务必让他给上柏树村的村民也指导下种田的心得。
“你去通知村民，三天后迁祠仪式过后，全村都要……”钱仁一时想不起来那个陌生的词。
“培训？”管家提醒。
“对，培训。”钱仁松口气：“这边让少辰去跟陈二郎说好了，他要是说不妥当，我再出面。”
“哈哈，若是全村都会这种法，主家佃租可就要翻番了。”
钱仁虽然很想严肃些，可还是忍不住笑意：“诶，别瞎说，我是为了让产量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