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叟又登记了七名申请基金的学子,我寻思,是不是从前我要求的太过苛刻,所以今儿让你来,咱俩一起考核。”
陈常君听闻,面露难色。
“可我什么都不懂啊。”他直言。
王久安摇头:“可不要这么说,我倒觉得你比他们都更懂。那日‘庭院深深深几许’,可是又让老夫开了眼啊。”
陈常君忙摆手解释:“这不是我所作,乃一个朋友所作……”
“哈哈哈,莫要解释。你若真有这样朋友,早就引荐给老夫了。无中生友、无中生友罢了。老夫懂,年轻人不愿意露出锋芒,是好事。”
陈常君为难,只好顺水推舟道:
“既然您觉得晚辈不愿露锋芒,今儿把我安置在这儿,当真让晚辈如坐针毡。”
王久安摇头:“你坐那儿。”
他指了指屏风后面:“就当你是旁听的,有什么事,等考核过后咱们再讨论。”
事已至此,陈常君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治学不比种地,陈常君觉得自己始终没有这金刚钻儿,好在带来了书本,能应付一会儿。
不过换个角度想,这也他了解当下的好机会,必然要好好珍惜。
这七名年轻学子都是岳州城里的穷书生,治学方向不尽相同。
此时的年轻人,大多还处在听从师长灌输知识的被动阶段,很少有人会独立思考治学方向,这便是这七人的独特之处。
他们有的专门崇尚唐传儒学,有人崇尚汉儒或者儒佛,也有人自认独成一派,不能用简单的儒、佛、道定义。
王久安面前的几篇文章,已经将他们的学术思想都表达地淋漓尽致。
陈常君翻看,许多繁体字他都不认得,只能尽力去理解其意。
读完七份文章后,陈常君问王久安:“这些人,可都是要参加贡举的?”
王久安点头:“如今,《周易》和《孙子》选择一门考试的说法广泛流传,想必不是空穴来风。”
“百花齐放倒是好事。”陈常君道。
说如此,陈常君心中还是一阵怅然。
贡举被视为正经进入仕途的办法,考察的科目非文即武,而科学还被视为登不上台面的,多是民间技人钻研,同时道人也是科研主力军。
王久安很赞成陈常君所言的“百花齐放”,赞许地点头。
只有像陈家小郎君这样一颗包容的心,方能成就大业。
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有多么优秀,等下让他见识下其他几人的狭隘,他大概就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了。
考核的时间已到,七名学子已经在偏房候着。
由于紧张,陈常君小跑着出去上了趟厕所。
回来的时候,他朝那偏房瞧了一眼:
七个人各自坐在一处,有人看书,有人仿佛在背书,从衣着打扮来看,的确都是寒门学子,一个比一个穿的破烂,恨不得补丁缀补丁。
但只有一个,一身粗布衣虽然不合身,却干净整洁。
这七个人也瞥到陈常君,但仅仅一刹那,陈常君就缩头走开了。
考核开始,第一个学子姓奇名珏,年方十三,进屋就带着一股子年少有为的气场。
自我介绍后,他开始阐述自己的立场。
陈常君在屏风后面,可以通过缝隙看到这人的大致模样,但他主要还是听奇珏和王久安的对话。
奇珏是孤儿,被姑姑收养,在一家私塾读书。
听他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加上王久安的解释,陈常君对他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
九经他已经学过其中七部,认为该复兴传统儒家文化,不该涉及过多道家学说,保证儒家独大的思想,与这几十年来的主流思想大致相同,顺便还批判了道家思想。
奇珏还尤其指出,孔子和学生为注释《易经》所写《易传》,只代表儒学对其他文化的包容,不代表这种文化就正确。
在这样小的年纪,有一番自己独立见解,确实让人敬佩,单是听过这些,陈常君都觉得应该给他发基金。
陈常君回忆前世十三岁时,他就算没在玩奥特曼,也是在天昏地暗背单词,哪想过该读什么、不该读什么?还不是让干啥就干啥?
王久安与之问答过后,似乎已经没什么问题,遂朝陈常君屏风这边道:“君儿,你还有什么问题?”
陈常君拿起笔记本,上面是他用签字笔记录下来的关键提示。
“奇同学,刚才的答辩过程中,你屡次提到过文化一词,请问你对‘文化’二字如何解释,请用最简单的话来回答。”
陈常君就像前世选秀节目导师那样,不愠不火,态度非常和善,提出的问题看似简单又十分有压迫感。
而“最简单的话”实属刚刚的之乎者也让他感到大脑缺氧。
陈常君这一问,让这十三岁的奇珏顿感事情不太妙。
王久安亦微微拧眉。
在他看来,陈常君是个包容性极强的人,他应该不会认同奇珏对道家文化的排斥。
基于此,王久安以为陈常君会提出些反驳、与之辩论,哪知他能抛出如此问题。
这在他意识的意料之内,却又出乎他思考的范围。
奇珏毕竟年岁也不大,这个问题让他没了刚才的洒脱,肉眼可见的尴尬。
奇珏思考期间,整个书房都静悄悄。陈常君凭借一己之力,将气氛拉到冰点。
王久安静静等待接下来的回答,心中暗暗感叹陈常君的大气。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所以这小郎凡事都能从大处着眼,便是他与众不同之处。
陈常君手压着翻开的书,正是讲述“文化”二字出处的那页,所以就顺便问了这个问题。
奇珏定了定神,终于开口作答:“文化乃儒学之传承和升华。”
陈常君略紧张地看眼手中的书,其中明确写着“文化一词当本于《易.贲卦》之彖传的‘关乎人文以化成天下’”。
王久安听奇珏回答完毕,问陈常君:“君儿如何看?”
陈常君觉得书上所说的更有道理,但基金发与不发,还要看这人的人品,遂说“待定”。
书童引奇珏离去,还没出门,奇珏忽然停下脚步,拱手对王久安道:“不知屏风后是哪位老师,可否请其回答刚刚问过小生的问题?”
王久安望向屏风这边,陈常君听出其中不服之意,这大概跟自己声音听起来还有些稚气有关。
“文化乃关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这句正是出自《易经》。”顿了下,陈常君从缝隙往外看,奈何这个角度已经看不到对方。
“孔圣人为《易经》注释,本意也是让儒学吸收百家之长。”
本来陈常君还想多说几句,但听外面说过“谢谢指教”后就离去,便知这人是说不通的。
如此的治学的态度,已经大大限制他的眼光,这样的人,将来只会成为一个学术极为偏执的人。
陈常君拿出小本本,认真记下他对奇珏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