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随着[噗通]一声落水声,有人大喊,[柳家那位痴傻二小姐落水了!]
当朝太子程慕渊眼都没抬,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接过婢女剥了皮的葡萄。
他朝贴身小厮小六子一个眼神示意。
小厮立即会意,大喊道,[哎呀,二小姐你怎么掉进荷塘了?]
说完瞪了一眼身后的下人,[没眼力见的东西,还不赶紧拿棍子来救柳家二小姐,出了事你们担的起?]
下人们赶紧拿来棍子,朝水中的柳书喻伸去。
刚浮出水面的柳书喻还没来得及张嘴呼吸,又被棍子杵下,几经折磨已经精疲力竭。
太子出声,[既然这个丑八怪喜欢玩水,就让她在水里多玩一会吧。]
下人得令,更加使劲杵着柳书喻,将她狠狠地往水里按。
柳书喻双手拼命划拉着,可很快就体力耗尽,慢慢地送开了抓住棍子的手。
.......
当我赶来时就看到是这一幕,我急忙喝斥道,[住手。]
太子敢这般欺辱二妹,不过是仗着一个痴傻之人毫无倚仗罢了。
家族向来冷落她,因为她是整个宗族的耻辱,是全京城饭后的笑资,家族因为她抬不起头,直不起身。
一般世家大族对待痴傻儿都异常残忍,常常关在四面墙壁的屋室里了却残生。
奈何二妹和太子从小就订下婚姻,只得放在明面上养着。
但其实二妹和太子从出生起就订了娃娃亲,这场婚姻原本是众望所归的。
奈何年幼时他们一起掉入了冰窟窿,二妹使劲全力才将太子送了出去,但是自己因为被冰冻的太久,从此痴傻了。
可怜她痴傻后只记得程慕渊一人,常常在府中翘首以盼,等着她的意中人骑着高头大马三书六聘来娶她。
太子从小顺风顺水,他人生最大的不遂就是那个痴傻的未婚妻。
因为她,他沦为其他皇子的笑柄,为了化解自己心中的怒气,他便三天两头来府上欺辱她取笑她。
府中的下人因为开罪不起太子,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才有我赶来的这一幕。
我不顾众人阻拦跳入水中向二妹涌去,只希望她还有一丝生机。
这样上一世所有的一切都能改变。
只是当我将她捞出来后,她早已面色苍白,我颤抖着手要去摸她的呼吸。
她忽然咳了几声,当我以为她还活着时却乍然对上了一双眼睛。
戒备、清明。
这绝对不是我二妹眼神的神色。
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异世人还是占据了她的身体。
她很快又恢复了一脸呆傻的模样,要不是重生我一定会以为我眼睛花了。
我知道她在蛰伏伪装,不过是为了一朝伺机而动。
2
我不动声色,将披风披在她的身上。
太子好整以暇地抬头看着柳书喻,话却是对我说的,[这么着急干嘛,本宫不过是和二小姐玩玩,这不是没死吗?]
我看着太子一副草菅人命的神色,顿时一阵恶寒。
[难道一定是要等二妹死了殿下才肯罢休?]
我这话言辞有些犀利。
太子有些错愕,或许是没想到我会为了一个痴傻之人直接出言顶撞他。
在场所有人都有些不解。
我挺直脊背,缓声道,[殿下如果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向爹爹说没必要戏弄一个痴傻之人。]
[况且殿下贵为大业储君应当是世人典范,如今却羞辱二妹实在是有悖当初她的救命之恩。]
[和一介弱女子较气,让外人知晓只会觉得殿下有失君子之节。]
我缓缓行礼,话语虽软,看似每句话都是为他着想,却直接痛点。
[民女自知出言顶撞了殿下定会领罚,但是忠言逆耳,殿下能够聆听一二也是好的。]
我摆出一副舍生谏言的模样。
[家妹需要照料,请恕民女不便作陪。]
说完,我也没看太子的神色直接带着柳书喻朝府中后院走去。
郎中说柳书喻无恙,我能感受到她若有若无对我的打量。
我在房间里沏了一壶茶,还没喝上一口,父亲差人让我去书房。
[你今日顶撞了太子?]父亲抬眼瞥了我一眼,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册。
[是,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折辱二妹,不将我们柳家放在眼中,我......]
话还没说完额头就被一方砚台砸到,火辣辣的痛。
父亲暴怒,[住嘴,还不知醒悟。]
[亏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居然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为了一个痴傻之人得罪太子,你不想活别拉着柳府给你陪葬。]
[太子在朝中权势颇高,岂是你我能够开罪的。]
我的额头还在淌血,但我没有擦拭,而是挺直脊背直视着他,态度坚硬,[书喻是我的妹妹,羞辱她等同于折辱我们全家。]
在家中我一直温和顺从,鲜少这样和他顶嘴。
他火冒三丈,手掌高高抬起最终悬在空中,丢下了一句。
[区区一个柳书喻如果能换来太子的高兴死了也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说完拂袖而去。
瞧瞧这就是一个父亲嘴里说出的话。
在他眼中儿女不过只是一枚棋子,有用就留着,没用随时都可以舍弃。
今日他可以舍弃柳书喻,明日亦可舍弃我。
3
没过几天太子前来退婚,让他费解的是柳书喻没像之前一样纠缠不休,这次她不哭不闹,默然地接受了这件事。
没了婚事作为倚仗,她被关押在柴房,每天吃不饱睡不暖。
我吩咐让贴身丫鬟红绮给她送了一床被褥和点心。
我正在窗口边看书,一声温润的声音响起,[舒韫。]
我这才抬头看见我的未婚夫卫子奚,他白衣胜雪,眉眼温和,[听说你受了责罚我带了一些膏药。]
看见我红肿的额头,他有些骇然,想要和小时候一样轻揉我的额头,但我下意识的后退拉远了距离。
他讪讪地缩手,[记得涂抹药膏,过些日子我再来看你。]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有些恍惚。
我嘱托红绮,[我已经及笄了切不可再像小时那样玩闹,男女有别,下次表少爷来访帮我推诿不见。]
红绮有些困惑,[小姐,那可是未来的姑爷,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再过几个月他就会迎娶你,你这也太拘礼了吧。]
是的,我和卫子奚青梅竹马,一起长大,都说我们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上一世我也认定他会一辈子爱我。
可是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竹马好像永远抵不过天降。
与其深陷其中,不如早日抽身。
4
太后生辰,举国欢庆,千秋之宴,万国来朝。
就连远在北疆的王爷寰王也会回来为太后庆寿。
相传寰王俊美无涛,一生征战疆场,骁勇善战。
大殿上歌舞升平,世家大族觥筹交错。
因为设置了流水宴,临国藩王爱热闹提出了曲水流觞。
毕竟是各国争锋,都欲拔得头筹展示自己国家人才辈出。
一时之间诸国文豪、才子摩拳擦掌。
酒杯转了几圈,一首首诗被吟诵出来,几乎可以收集成大业诗歌合集了。
当酒杯转到我面前时,我的手一顿。
父亲压低声音,森冷的神色看向我,[别让我失望。]
当我吟诵完诗后,所有人都投来赞赏,[不愧是名门才女,果然让人大开眼界。]
就连皇上也投来赞赏的目光。
和前世一模一样。
前世我就是在世人的夸赞下迷失自我的,觉得自己无人超越,才情俱佳。
可这一世我知道无论我如何表现,今晚大放异彩的只能是柳书喻。
当酒杯准确无误地停在柳书喻的面前时,所有人忍不住讪笑。
[傻子也会作诗?]
[哎,别浪费大家的时间,直接过了吧。]
[谁让她也坐上来的?]
......
就连父亲都露出嫌恶的目光,皱了皱眉拿走了柳书喻面前的酒杯,[让大家见笑了。]
只有我知道柳书喻可以。
果然她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神色一刹那间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看来柳府对于儿女教导很好,就连傻子也会作诗哈哈哈哈哈哈哈。]
父亲的脸色黑到了极致,想要将柳书喻从座位上拎了下来,[能不能不要丢人现眼。]
柳书喻没有理他。
出题人要求写一首大漠的太阳。
诗题不同,这是和上一世唯一不同的地方。
在众人的质疑嘲讽中,她朗声道,[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5
诗毕,她悠然落座,全然不将众人惊愕、瞠目的神色放在眼中。
好半天所有人才回过神。
她出口成章,在文人雅集中出类拔萃,惊艳四方。
在场的上至天子,下到朝臣无一不惊叹。
一向生人勿近的寰王也罕见地称赞,[柳姑娘才情俱佳,非寻常闺阁千金能比,可惜是女儿身,不然定要是千古文豪了。]
就连新科状元也就是我的未婚夫卫子奚也看痴了,对她礼贤下士。
她一袭白衣,翩跹而坐,洗去了往日痴傻时被淤泥沾染了的脸。
如今她容光焕发、明眸皓齿,若骄阳耀眼。
就连太子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她此刻散发着熠熠光芒,让所有人都挪不了眼。
有和我自来不对付的世家千金嗤笑,[这么一比较,柳书韫也不算什么,白白占了才女的名头。]
[可不是嘛,这首诗的立意多雄壮呀,岂是能够一同比较的。]
[看来才女要让位了。]
这些议论如刀子扎在我敏感脆弱的内心。
前世我就是在这样一言一句中,慢慢迷失本心。
我三岁能诗,四岁能赋,苦读诗书十余载,是人人称颂的才女。
我一直自诩自己有绝顶的才情,可偏偏横空插出来了一个柳书喻。
她是我多年以来的梦魇,不甘。
此后我嫉妒、怨恨、却无力回天。
一时之间,柳家二妹的才女之名传遍京都。
......
宴会中途我去了偏殿依在扶栏上喝茶。
红绮神色不岔,[小姐,你还有闲心喝茶,那天你从水中救下二小姐,她平时装得憨傻,将你也瞒在鼓里,如今她将您视作垫脚石,名动京城,现在还在皇家游园和表少爷诗赋呢。你就真的甘心?]
甘心?!
当然不。
可上一世我的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知道了,一会回家替我将箱底的手钏送给她,以表示祝贺。]
红绮,[.....]
我漫不经心地喝完茶,捻着一袋鱼食,随意向池中撒去。
红绮自小和我一起长大,对我忠心耿耿,此时有些恨铁不成钢。
[小姐您这么不在意,小心哪天府上就变天了。]
我低头瞧着一窝蜂跃出水面抢食的鱼儿道,[既然不顺我心,这天,变一下又如何呢?]
6
宫宴散了,府中管家亲自乘坐着华贵步辇来接柳书喻。
就连一向对她没有好脸色的父亲也带着三分尊敬、七分讨好。
给她换了华贵的住处、崭新的被褥。
族人纷纷祝贺,府中再也没人敢看轻、欺辱她。
此后她成为府上最得父亲青睐的女儿。
下人惯会踩低捧高,自然也对我冷落起来。
我为家族多年的经营在这一瞬间也消失殆尽。
上一世因为一无所有后,我被嫉妒日日缠绕,被梦魇折磨痛不欲生。
这一世我学会了静下心来干好我手头上的事。
我正在看书,红绮进来通报,[小姐,表少爷说想见见你。]
我头都没抬,[帮我推掉。]
[推掉过了,但他说有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
我忽然想起来了。
这些日子我忙着筹划一些手头上的事,倒是忘了前世一件大事。
思及此,我应声,[那便让他进来吧。]
卫子奚一身青衣,身姿颀长,看见我的一瞬间,他关怀道,[舒韫,近来可好?]
我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笑着看着他,[表哥找我怕是不是因为关心我的状况。]
[有什么直说。]
仿佛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卫子奚忽然愧然地将庚帖放在桌子上,[舒韫,是我对不起你,我的阿母不同意这门婚事,百事孝为先,我夹在其中两头为难,其实这次我是来退婚的。]
说完这句话,他的神色有些不安。
他不会以为我会纠缠不休吧?!
或许是没想到我这么平静,他有些难以置信。
我心中只觉得可笑。
我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表哥,从小你每次说谎都会轻微结巴,真的很容易识别,还有下次记得把理由想高明点,你的的借口太拙劣了。]
我轻笑地看着他,[还有你向来都知道我最厌恶变心之人。]
我将庚帖扔到他手中,[呐,这一次是我不要你。]
什么低烂的借口,不过是变心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