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内洛普-安德烈，过去是佩内洛普-乔，三主神的总祭司官，因为几乎百发百中的预言——包括朵拉女王夫妇的遇刺和十年前那场焚毁了宫殿的大火——而被盛赞为哥特拉帝国最优秀的预言家。
萨克里菲斯望着那张和他十分相似、却因为过度担忧而显出憔悴的面容。自从十年前那个惊天动地的预言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在长姐的脸上看到这样凝重的表情。甚至比之前更胜，如临大敌一般的表情。这让他心中不免一惊。
“昨夜，我观察了星辰的轨迹。”沉默良久，佩内洛普才极不情愿地缓缓说道，“我看到天狼星闪烁，彗星的尾巴扫过被乌云遮蔽的残月；水星和木星向着相反的方向徐行……”
“我们不想知道星星到底是怎么运转的，”茱莉亚不耐烦地打断她的叙述，“你只要告诉我们会发生什么就行了。”
女祭司含着忧愁看了看她，想说什么而没有说。和双胞胎弟妹一样，她也拥有隐忍的性格。视线越过萨克的银发和丈夫交汇片刻：“那就预示着——
“当九星大十字出现时，那个早已死去的人，必将带着暗夜和沧海的力量归来，用复仇的苍白色火焰夺回失去的一切！”
语句中蕴含了太多的信息，突然间灌入脑袋里，以至于萨克里菲斯一时没有明白这个预言的真正意思。让他不安的是佩内洛普的不安——她的手一直紧紧的攥着他的手臂，仿佛这样才能不晕过去，才能有足够的力量支持着她讲述完预言的全部内容。对于一个已经做了无数次预言的人来说，还有什么好恐惧的呢？
然而字面后的意思慢慢呈现出来。莫名而来的忧虑像在神殿中蔓延开的气氛一样溢满了他的心。
茱莉亚夫人最先开口，听得出来她竭力控制着声音中的颤抖：“你是说……死去的人？”
乔纳森重复道：“……夺回失去的一切？”
七个人陷入了奇异的沉默。有人面无表情低头沉思，有人惴惴不安微微发抖，额头上渗出了细汗。也有人冷眼旁观，嘴角甚至含着一丝冷笑。
＂哈。＂静寂中一声嗤笑清晰得就像贴着耳朵发出的。猛然一惊的议事者们短暂迷惑后马上找到了声音的来源。茱莉亚夫人愤怒地站了起来：＂这有什么可笑的？苏家族长就这么没有教养么？＂
那丰美圆润的面庞微微扭曲，和她的小女儿嫉妒时的模样如出一辙。这样一来，那位平静得几乎冷漠的苏家族长好像一尊冰雪雕铸的女神像。
如果说茱莉亚夫人被冒犯时的笑容只是掩饰愤怒的脆弱面具，这个年轻女人的冷淡则好像深深刻在骨子里。就像一朵傲于冰霜的玫瑰，采摘的人必须冒着被冻伤和刺伤的危险。也许正是因为这危险，反而生出一种致命的诱惑力。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茱莉亚夫人向来对阿什丽-苏怀着深深的成见——不仅因为这位全国工业负责人拒绝成为夏维尔-莱伊路的妻子，而接过帝都另一位花花大少约瑟夫-安德烈递来的橄榄枝，更可能是年华老去的女子对青春貌美本能的嫉妒。
“是呀，我怎么比得上莱伊路小姐家教严谨。”阿什丽不经意地绵里藏针了一句，嘴角的讥笑在某些人眼中简直面目可憎，“不知道家教良好的各位所担忧的，是不是我猜想的那样呢？”
茱莉亚夫人起身向她走去，可是脚步的速度怎么来得及阻止语言的脱口而出：“大概是担心当初因自己而死的人回来复仇吧？”只在晨衣外披着罩衫，可以算最为衣冠不整的女子起身躲开茱莉亚可能的巴掌，脸上依然挂着叫人心寒的不善笑意。
“让我猜猜，回来的会是谁呢？”仿佛燃烧着暗色火焰的美眸次第从各位公爵侯爵脸上滑过，“威廉亲王？朵拉女王？还是……”同萨克里菲斯对视片刻，“被各位投票处死的阿尔缇妮雅？”
“女王和公爵被尼索斯的贱民刺杀，这是大家都知道的意外。”乔纳森喝道，听得出他竭力想掩盖话里的底气不足。阿什丽撇去轻蔑一眼，话却是对着安德烈大公夫妇说的：“在外界看来阿尔缇妮雅也是死于‘意外’火灾。那么，让我如何相信太过巧合的遇刺不是蓄意而为呢？”
大公抬眼对上她的眸子，有那么一瞬脸上的皱纹深深地刻进了皮肤下。当他开口时，又恢复了春风似的亲和：“阿什丽，我知道你的感受。童年时代的友谊总是特别难忘的。”
“您真的了解我的感受么？”她的眼睛再次紧紧盯住他身边的骑士官——年轻人的沉默已经不仅仅是性格使然了，他似乎陷入了噩梦似的回忆与情感中——“那么我就没必要留在这里了。一个对这里大部分人都心怀怨恨的人，是不适合参加这样的‘民主’聚会的。”
果决地转身离去，挺直的背影似乎把所有人都比得矮了一截。
木门开启的刹那，冷艳的女人停步道：“知道么，”容颜在黑暗的夜色里不甚明朗，眼睛却像发着灼灼的光芒，“这不是预言。而是诅咒。”
萨克里菲斯“霍”地起身：“我要去内廷再关注一下陛下的护卫。先告辞了。”
身上继承了几个世纪优雅的青年连礼都没有行，匆匆地把茱莉亚和乔纳森的不满甩在了身后。
“请等一下。”只转了个弯就逮住了阿什丽-苏的曳地睡裙。她对这位的跟随并没有感到惊讶，在常人面前冰冷的姿态终于有些微微软化，说出的话还是带着调侃的刺：“您为谁传话，骑士官大人？”
萨克里菲斯皱起眉头：“今天有些，莎莉。我们说好在外人面前不提这事的。”
“如果他们不是那么过分的话。”阿什丽不耐烦地转移了这个话题，“关于那个预言，你怎么看？真的会是阿尔缇妮雅吗。”
她的眼睛里燃起一种热切的目光，那是一种与她全身的气息全然不符的，似乎永远不会在她身上出现的神情。注视着那种好像能燃烧一切的热情，“她已经死了”这句简单的话却怎么也没法从舌根传递到舌尖。
萨克里菲斯躲开那双褐色的，这时候隐约焕发出红光的眼睛。目光落在她交错的手上——那是一个祈祷的姿势——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已经很旧了，封着半只蝴蝶的琥珀却依然透亮，像是昨天才刚刚制成的。
这个戒指带来的记忆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你还留着它。”
阿什丽摸了摸那枚琥珀，只有半片翅膀的蝴蝶像在颤抖。“十年了……如果有一天阿尔缇妮雅回来了，我希望她能认出我，我也能认出她。”她的眼睛依旧盯着他，“她会回来的，对吗？”
“我不知道。”年轻的骑士官只能这样回答。
这盆冷水令她的热切稍稍减退了一些，但并没有完全消失。阿什丽眨眨眼想起另外一件事：“萨克，陛下被刺杀的情况，你一定有所隐瞒吧？”
他这才想起原本就打算告诉她的事：“是的。关于一个女人……我昨天下午在皇家花园里见过她。”眼前浮现出踏在深色泥土上雪白的双脚，落满玫瑰花瓣的金色长发，最后是绿宝石一样玲珑的眼睛。
在他离开前，思嘉嬷嬷神秘兮兮地贴在他耳边说道：“您知道陛下是怎么安静下来的吗？闹腾得最厉害的时候，窗子外面传来一阵歌声，比夜莺，金丝雀，世界上所有鸟儿都好听的歌声，我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美的歌！好像有什么魔力似的，陛下一会儿就睡着了呢。
“我猜这歌呀，大概就是今天刚进皇宫的那位歌姬小姐唱的——内廷里的姑娘我知道，没人可以唱得这么好。”
＂怎么了？＂他以为她多少会领会一些，然而女子只是狐疑地扬起眉毛，＂这有什么不妥的吗？＂
＂只是觉得……＂萨克里菲斯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把真正的想法说出来。
＂确实没什么不妥。大概是我多心了。＂
阿什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在打探他的回答是否真心。但是那双灰色眸子里好像什么情绪也没有：＂虽然我很讨厌莱伊路家那位小姐。但是萨克，身为未婚夫，还是不要对别的女人太上心才好。无论她是个怎样的美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