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朱棣的声音还在梁柱间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的心上。那枚“征夷副将军”的银印在他掌心，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心惊肉跳。
殿外的雷声滚滚而过，狂风将雨点狠狠地甩在窗棂上，发出“噼啪”的脆响。光线昏暗下来，只有龙椅上那个男人的双眼，像是两点幽冷的鬼火，死死地钉在朱棣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朱元璋没有动，甚至连手指轻叩龙椅的习惯性动作都停了。他只是看着他这个儿子，这个手握重兵、刚刚又得了天幕“兵权”的儿子，看着他那张写满了野心和渴望的脸。
许久，朱元璋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慢，没有一丝怒火，却比殿外的寒风还要刺骨。
“老四，你说什么？”
他像是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为大明，拓万里海疆？”
朱棣挺直了脊梁，迎着那冰冷的目光，毫不退缩：“是！父皇！”
“好一个拓万里海疆！”朱元璋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咱倒是想问问你，这海疆，是为咱大明拓的，还是为你蜀王朱棣自己拓的？”
话音一落，殿内温度骤降。
文官队列中，户部尚书傅友文一个哆嗦，差点没站稳。这是诛心之言！皇帝在怀疑蜀王的动机！
朱棣的心猛地一沉，但他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他知道，这最艰难的一关来了。
“父皇明鉴！”朱棣高声道，“儿臣之心，唯有大明！银幕中，成祖平定安南，方有郑和船队扬帆远航，万国来朝之盛景！如今我大明沿海，倭寇猖獗，杀我军民，掠我财货，已成心腹大患！南洋诸国，观望不定，时有反意！若不以强兵示之，难道要等他们结成联盟，打到我应天府门前吗？”
他往前踏了一步，手中的银印被他攥得更紧。
“攘外必先安内，但外患不除，何以安内？父皇，这道理，您比谁都懂！”
朱元…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倭寇之患，确实是他的一块心病。但让他把水师，把兵权，交到这个野心勃勃的儿子手上，去打一场前途未卜的国战……
“说得好听！”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是兵部尚书茹瑺。他脸色发白，硬着头皮出列，躬身道：“陛下！蜀王殿下豪情可嘉，但国事非同儿戏！征伐扶桑，谈何容易？前元世祖忽必烈，两次东征，百万大军，尽丧于风涛之中！此乃前车之鉴啊！”
立刻有老臣附和：“是啊陛下！安南乃陆地接壤，尚且耗费无数。这扶桑远在海外，水师一起，每日耗费的钱粮便如流水一般！如今北境未安，国库亦不充裕，实在不宜再开战端！”
“一群鼠目寸光之辈！”
一声怒喝，却是从武将那一边传来的。
曹国公李景隆瞪着那几个文官，满脸不屑：“前元战败，那是他们船不行，人也不行！我大明水师，有登州造船厂新下水的三千料海船，坚固无比！更有蜀王殿下练出来的神机营，火器犀利！岂是当年蒙古人能比的？”
他转向朱元璋，抱拳道：“陛下！臣以为蜀王殿下所言极是！倭寇一日不除，我大明沿海一日不得安宁！与其坐等他们骚扰，不如主动出击，直捣黄龙，一劳永逸！”
“你！”茹瑺气得胡子直抖，“李景隆，你只知打仗，可知钱粮从何而来？国库空虚，你拿什么去填这个无底洞！”
“打仗自然要钱！但打赢了，什么都有了！”李景隆脖子一梗，“扶桑多银矿，南洋遍地是香料！抢……咳，取了他们的，不就什么都有了？”
眼看朝堂就要变成菜市场，朱元璋终于不耐烦地一摆手。
“都给咱闭嘴！”
他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在朱棣身上，那目光深处，是帝王独有的审视和猜忌。
“老四，你想要兵权，想要打仗，可以。”
朱棣心中一喜，刚要谢恩。
“但是，”朱元璋话锋一转，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正如茹瑺所言，国库没钱。”
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空荡荡的御座前方。
“咱不给你一兵一卒的钱粮。你要打，就自己想办法。从你的水师粮饷，到船只修缮，再到火器弹药，所有的一切，都由你自己一力承担。”
“你若能做到，咱就准了你的‘征夷副将军’之名。”
“你，敢应吗？”
整个奉天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朱元璋这手给震住了。
这简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从国库拿一分钱，去支撑一场跨海远征？开什么玩笑！蜀王就算把整个蜀王府卖了，也不够大军在海上漂一个月的！
这是拒绝，是羞辱，是皇帝在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告诉朱棣：收起你的野心，老实待着！
徐达的心沉了下去，他看着自己的女婿，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他知道朱棣的脾气，就怕他一怒之下，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来。
然而，朱棣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愤怒，没有争辩，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朱元璋，然后，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狂傲，一丝不羁，还有着让朱元璋都感到心悸的自信。
“好。”
一个字，干脆利落。
“儿臣，应了！”
他将那枚银印举到眼前，仿佛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品。
“不需国库一钱一粮。儿臣自会备齐所有军资，扬帆东征！”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疯了！蜀王殿下疯了！”
“他拿什么去筹措如此巨额的军费？”
“这是意气用事啊！陛下会降罪的！”
就连李景隆都傻眼了，他张了张嘴，想劝两句，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朱元璋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设想过朱棣的各种反应，或是据理力争，或是愤而退缩，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轻易地答应下来。
这小子，哪来的底气？
难道他……
一个念头在朱元璋脑中闪过，让他心底的杀意再次翻涌。
难道他在外，私自敛财，已经到了能支撑一场国战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