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的冬日，天色阴沉得如同泼了墨。
冻雨夹杂着冰碴子，无情地抽打着屋檐和街道，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湿冷的寒意之中。
然而，与外界的冰封截然不同，蜀王府后院的一处大型工坊内，却是炉火熊熊，热气蒸腾。
工坊中央，一座新砌的炼钢炉正散发着惊人的热量，炉口跳跃着橘红色的火焰，映照得周围匠人们汗流浃背。
朱棣身着一身耐脏的短打劲装，并未戴冠，仅用一根简单的布带束着头发，正站在炉前，神情专注地盯着坩埚中那翻滚沸腾、亮得刺眼的钢水。
他左手拿着一根长长的铁钎，右手却捏着一根手臂粗细的青竹片，不时小心翼翼地伸进坩埚边缘，轻轻拨弄着。
随着他的动作，一些白色的、米粒大小的碎瓷片被带入钢水表层，很快便与那些浮动的杂质熔融、裹挟在一起，形成更容易撇去的炉渣。
‘硅酸盐除渣法，简单有效。
可惜没有石灰石，不然效果更好。
这时代的冶炼水平，还是太依赖经验了……
得尽快把基础理论给他们掰扯明白才行。
’朱棣一边操作，一边在心中盘算。
他知道，光靠自己这点从后世带来的“黑科技”还不够，培养出能理解原理、自主创新的工匠团队，才是长久之计。
“殿下！殿下！”
一个焦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
只见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匠人，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崩掉了好几个齿的铁制齿轮，脸上满是惶急，“镗床……镗床那边的传动齿轮，又……又崩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回了！这铁料子太脆，实在不经用啊！”
朱棣皱了皱眉，放下竹片，接过那废弃的齿轮。
入手冰凉，断口处呈现出明显的铸铁纹理，确实是脆性断裂。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物件——那是他闲暇时，用收集到的碎玻璃边角料，耐心打磨而成的一个简易放大镜。
他举起放大镜，凑到眼前，仔细观察着齿轮的断口和磨损情况。
‘硬度够，韧性太差，典型的劣质铸铁。
而且这齿形……
加工精度也太糙了。
受力不均，应力集中，不崩才怪了。
’朱棣心中有了判断。
他放下放大镜，沉声道：“无妨。让人把镗床的框架拆下来，重新用铸铁铸造一个更厚实的。记住，凡是榫卯接合之处，都要预留凹槽，加塞打磨光滑的青铜垫片，减少刚性冲击。”
他顿了顿，指着那崩坏的齿轮，“至于这齿轮，暂时先用韧性好些的熟铁顶上，但不是长久之计。告诉铁匠营那边，下一步，想办法给我弄出高碳钢来！硬度和韧性都得提上去！”
老匠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刚性冲击”、“应力集中”这些词他听不懂，但“铸铁框架加厚”、“榫卯处加青铜垫片”、“高碳钢”这些指令却是清晰明确的。
他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小的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老匠人刚走，另一个更加兴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张扬。
“父王！父王您快看！”
只见朱高煦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手里高高举着一支造型奇特的兵器。
那兵器寒光闪闪，不同于寻常刀剑，它没有宽厚的刀刃，而是呈三棱锥形，尖端锐利无比，棱脊之间留有深深的血槽。
正是朱棣参考后世军刺设计的“三棱刺”。
“您瞧瞧这个！”
朱高煦将三棱刺递到朱棣面前，眼睛亮得惊人，“我找老张他们试过了，捅木桩子，比寻常的刀刃快上至少三倍！而且拔出来也利索！这玩意儿要是安在火铳口上，再配上您之前说的那个‘三段击’战术，嘿！保管叫那些鞑子挨着就死，碰着就亡，有来无回！”
看着儿子兴奋得脸颊通红的样子，朱棣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
他接过三棱刺，入手沉甸甸的，棱角分明，带着一股冷冽的杀气。
他的指尖又转向旁边架子上的一杆新式火铳，轻轻划过枪管内壁。
那里，有着肉眼几乎难以察觉、但手指却能清晰感受到的螺旋状膛线。
“刺刀是不错，但真正的杀手锏，还得是这个。”
朱棣拍了拍火铳，“明日去校场，试试新造的开花弹。让将士们好好开开眼，见识一下什么叫‘预制破片’的威力。”
‘三棱刺解决近战，膛线加米尼弹提高精度和射程，开花弹覆盖杀伤……
再加上三段击战术保持火力密度。
这套组合拳下来，希望能弥补一些兵力上的劣势吧。
’朱棣默默想道。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金陵，奉天殿内。
气氛却不似北平工坊那般火热，反而透着一股凝重与惊疑。
巨大的银幕悬浮在殿中，光影变幻，此刻正播放着一段激烈的战争场面。
画面中，旌旗猎猎，铁甲森森，
永乐大帝朱棣身披金甲，立于一处高坡之上，指挥着麾下的神火营，朝着远方漫山遍野的瓦剌骑兵猛烈开火。
震耳欲聋的炮声透过银幕传来，虽然没有真实的声音，但那炮口喷吐的浓烟烈火，以及远处人仰马翻的惨状，依旧让殿内群臣心惊肉跳。
镜头随着一门正在调整射角的大将军炮移动，特写给到了炮车底部一个不起眼的结构。
那是由数个小巧的铁球，被固定在一个环形凹槽内组成的装置，炮车沉重的底座就压在这些滚动的铁球之上，使得几个士兵就能相对轻松地转动炮口方向。
“咦？！”
工部尚书赵文浩一直紧盯着银幕上与军械制造相关的细节，此刻他猛地瞪大了眼睛，失声惊呼，“那……那是什么？炮车底下那个……是‘定滑轮组’？！不对！像是某种……某种滚珠轴承？！”
他有些语无伦次，但脸上的震惊却无比真实，“老天！这东西……竟被用来减轻转动炮身的力道？！”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工部和兵部的官员们更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