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看出他们的疑惑，耐着性子解释道：“普通的木炭烧起来烟大，而且里面含硫太多！硫这玩意儿，渗进钢里就是祸害，会让钢变脆！听明白了吗？得把煤隔绝空气，用高温干馏，烧制成焦炭才行！那玩意儿烧起来火才够旺，烟才够少，关键是硫含量低得多！”
这番话，糅合了明代的土话和超越时代的化工知识，听得匠人们一愣一愣的，虽然不完全明白原理，但殿下的语气不容置疑。
“是，殿下！小的……小的这就去办！”
老张不敢怠慢，连忙躬身应下，招呼着人手匆匆离去。
工坊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和风箱沉重的喘息声。
朱棣重新将目光投向炉膛，心中盘算着。
耐火材料和燃料的问题初步有了方向，接下来就是如何精确控制渗碳过程了。
这需要经验，需要反复试验，急不得。
就在这时，工坊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略显臃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朱高炽。
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身后还跟着几个抬着大木桶的民夫，桶里散发出浓郁的肉香。
“爹，您都忙活大半天了，歇会儿吧。儿子给您送了些吃的来，刚炖好的土豆炖牛肉，热乎着呢！”
朱高炽看着父亲满是油污和汗水的样子，有些心疼地劝道。
工坊里这环境，又热又呛，他实在不明白父王为何对这些铁疙瘩如此痴迷。
朱棣转过身，看到儿子憨厚的模样，紧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他走过去，拍了拍朱高炽厚实的肩膀，笑道：“嘿，胖墩儿，你来得正好！爹不累！”
他指了指旁边一堆半成品的零件，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看着吧，等爹把这新钢炼出来，再做出合格的齿轮，咱们就能造出更厉害的火铳！到时候，那火铳一放，别说一层铁甲，就是鞑子的三层铁甲也能给它打穿喽！你想想，将来你押运粮草，有这玩意儿开道，是不是更安全？嗯？”
朱高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他对冶炼一窍不通，但父王描述的前景却让他心头一热。
押运粮草的风险他深有体会，若是真有那般利器，大军的后勤将安稳数倍。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多劝，只是打开食盒，将饭菜一一摆好。
接下来的三日，整个工坊都陷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忙碌之中。
按照朱棣的指示，新的耐火坩埚被制造出来，从河道下游搜集来的焦炭也堆积如山。
朱棣亲自坐镇，指挥着匠人们调整风口，控制火候，小心翼翼地进行着“坩埚渗碳”的试验。
失败，调整，再失败，再调整……
炉火几乎昼夜不熄，所有人都熬红了眼睛。
终于，在第三日的黄昏，当一块经过反复锻打、淬火的钢锭被小心翼翼地打磨出来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与之前那些颜色暗淡、质地粗疏的铁块不同，这块新炼出的钢锭，在夕阳的余晖下，闪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泽，细腻而均匀。
老张颤抖着双手，拿起那块钢锭，凑到眼前仔细端详。
他又找来一把锉刀，试探着在钢锭边缘锉了一下，只听“锵”的一声脆响，锉刀竟然打滑了，仅仅留下了一道极浅的白痕！
老张猛地瞪大了眼睛，又拿起一旁的熟铁齿轮废料，两相对比，差异判若云泥！
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用近乎哽咽的语气说道：“殿下……殿下您看！这……这钢……这钢口……比……比镜面还亮！还硬！天呐！老朽……老朽炼了一辈子铁，从未见过……从未见过如此好的钢啊！”
周围的匠人们也围了上来，发出阵阵惊叹和抽气声。
成功了！
他们真的炼出了殿下口中的“神钢”！
朱棣脸上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接过钢锭，入手沉甸甸的，质感非凡。
他点了点头，这硬度，初步达到了高碳钢的标准。
然而，他心中的兴奋很快被冷静取代。
他清楚，这只是第一步。
钢材本身的问题解决了，但制造高精度齿轮的难题，并未完全消除。
现有的锻打和切削工艺，精度还是太差，尤其是镗床，那玩意儿的精度直接决定了齿轮孔和轴的配合，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若是镗孔不圆，或者偏心，就算用上这等好钢，做出来的齿轮在高速运转下，恐怕还是难逃崩裂的命运。
“嗯，钢是好钢。”
朱棣沉吟道，“但这还不够，咱们还得想办法改良镗床，提高精度才行。否则……”
他的话还没说完，工坊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亲兵焦急的呼喊：“殿下！殿下！紧急军报！”
一名浑身尘土、盔甲上还带着血迹的探马亲兵，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地急报：“殿下！北面急报！鞑靼主力大军……已在三十里外扎下营寨！脱古思帖木儿正在其营中……征集大量工匠，赶制……赶制投石机！看样子……是准备强攻我北平城墙了！”
工坊内刚刚燃起的兴奋和喜悦，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军情浇灭。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鞑靼主力？
强攻？
投石机？
朱棣瞳孔猛地一缩，手中的钢锭仿佛也变得冰冷起来。
好不容易在冶炼上取得突破，外部的巨大危机却已悄然逼近！
他娘的，这脱古思帖木儿，动作还真快！
朱棣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震动。
他娘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刚把钢炼出来，鞑子的主力就压上来了，连投石机都准备好了，这是铁了心要硬啃北平这块硬骨头！
他目光扫过工坊内一张张瞬间煞白的脸，沉声道：“慌什么！鞑子又不是第一次打到城下！传令下去，全城戒严，各部按预定方案进入战备！加派斥候，死死盯住鞑子大营动向，尤其是那些狗日的投石机！”
命令下达，亲兵飞奔而去，工坊内的气氛却依旧凝重。
老张等人虽不懂军阵，但也知道鞑靼主力强攻意味着什么，那是尸山血海的恶战！
朱棣攥紧了那块尚有余温的钢锭，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投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