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斯商人闻言大喜，连连称谢。
待商人走后，朱棣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他对一旁的朱高炽低声道：“高炽，徐辉祖此番回朝，你皇爷爷十有八九会召我进京。你立刻着手，将这些年我们搜集的关于海禁利弊的资料，整理成一份图文并茂的‘海禁利弊图’，为父要用。”
朱高炽心中一凛，连忙应道：“是，父王！儿子马上去办！”
他知道，父王这又是在未雨绸缪了。
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举动，背后都藏着深远的谋划。
皇城，奉天殿。
夜深沉，朱元璋独自一人坐在龙椅上，面前摊开的，正是徐辉祖快马加急送回的奏报。
没有预想中的兵甲林立，没有谋逆的确凿证据，奏报的字里行间，反复出现的，是“百姓拥戴”、“民心所向”、“工坊兴盛”、“市井繁荣”……
朱元璋的目光锐利如鹰，逐字逐句地看着，那双曾经横扫天下、定鼎乾坤的手，此刻正紧紧捏着手中的宣纸。
坚韧的纸张，在他的指间，渐渐起了褶皱，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殿角幽暗处，一道身影，将御座上那双捏皱了宣纸的手，以及龙椅主人脸上那莫测的表情，尽收眼底，而后，这道无声的讯息，飘出了紫禁城，向着北平的方向，疾速传递而去……
天津卫，港口工坊之内，热浪翻滚，铁锤击打之声震耳欲聋，与寻常铁匠铺不同，这里还夹杂着一种奇异的、有节奏的“哐当、哐当”
声，以及齿轮咬合转动的“嘎吱”声。
朱棣一身短打劲装，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眼前一个由无数铜管、铁片、齿轮和连杆组成的古怪器械。
匠人们小心翼翼地拨动着某些部件，那器械便发出一阵粗重的喘息，随即，一根粗大的连杆，竟真的带动着一个巨大的木制飞轮，缓缓转动起来。
“父王，这……这铁疙瘩，真能让那几百料的船，自个儿跑起来？”
朱高煦站在一旁，圆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想摸又不敢摸，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看见了什么神仙造物。
这东西，比他偷偷藏起来的糖人儿还要吸引人。
朱棣的目光灼灼，映着炉火与那蒸汽机雏形的光芒，他沉声道：“不错！此物名为‘蒸汽机’，若能大成，将其置于船上，便可驱动明轮，让宝船无风亦能自行。届时，我大明宝船的速度，将远超今日之帆船，至少快上三倍！什么信风逆风，皆不足为虑！”
他心中暗道：何止三倍，若技术成熟，动力提升，这便是工业革命的开端，大航海时代的真正引擎！
后世那些红毛鬼、佛郎机，不就是仗着船坚炮利么？
老子要让他们提前几百年，尝尝被大明水师碾压的滋味！
朱高煦张大了嘴巴，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三……三倍？那岂不是……岂不是神仙手段了？父王，您，您真能让船不用帆就能跑？”
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这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朱棣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眼中闪过一丝傲然：“等着瞧吧，高煦。为父不仅要让船自己跑，还要让它跑得比谁都快，跑得比谁都远！”
几乎就在朱棣为蒸汽机的初步成功而心潮澎湃之时，千里之外的应天府，却暗流涌动。
一道加急奏报，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朝堂之上激起了轩然大波。
韩国公李善长，这位开国元勋，此刻正领着一众官员，跪伏于奉天殿外，声泪俱下，其核心内容，直指远在北平的蜀王朱棣——“蜀王于封地擅自与海外诸夷通商，豢养私兵，名为贸易，实则暗通外邦，勾结倭寇，其心可诛！恳请陛下圣裁，削其兵权，召回京师，以正国法，安天下！”
朱元璋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
他的目光，并未落在李善长等人身上，而是凝视着身前那块巨大的光幕。
此刻，【银幕中正播放着郑和船队在汪洋之上演练炮击的画面，数十艘巨舰一字排开，侧舷炮口火光连闪，一枚枚巨大的铁弹呼啸而出，在远处的海面炸开冲天的水柱。那炮弹的威力，远非大明现有的火炮可比。】
【“皇上，此乃红夷大炮之改进型，射程更远，威力更大。配合开花弹，足以轰塌寻常城墙。”赵文浩的声音在银幕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豪。】
现实中，朱元璋的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却不是对李善长等人，而是转向了身旁侍立的赵文浩：“赵文浩，你说，这海禁……若是开放了，真能让我大明……富国强兵？”
赵文浩心中一凛，他知道，这既是皇帝的垂询，也是一道考验。
他躬身道：“陛下，荧幕所示，海外确有无尽财富。然，开海与否，利弊皆存，全凭陛下一心独断。”
他不敢多言，只将皮球踢了回去。
朱元璋“唔”了一声，目光再次投向银幕，那画面恰好转到一艘宝船停靠异域港口，无数肤色各异的商人，争相用黄金、香料、宝石交换大明的丝绸、瓷器和茶叶。
金灿灿的黄金，堆积如山。
北平，蜀王府。
当应天府的圣旨抵达时，朱棣正站在那台初具雏形的蒸汽机模型旁，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钢铁部件。
那冰冷的触感，却让他心中一片火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蜀王朱棣，着即刻返京，面呈北平军政事务，不得有误。钦此。”
太监尖细的声音落下，朱棣接过圣旨，脸上波澜不惊。
他挥退了传旨太监，对身旁神色担忧的道衍和朱高炽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再次看了一眼那蒸汽模型，低声道：“也是时候，去应天府，让我那父皇好好看一看，这海禁之外的天地，究竟有多么广阔，这祖制之下，又错失了多少机遇了。”
他的心中，已然有了全盘的计划。
李善长那些老顽固，以为用“私通外邦”就能扳倒我？
太天真了！
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国气象！
半个月后，应天府，奉天殿。
朱棣一身王服，昂首挺胸，立于丹陛之下。
他手中捧着两卷精心装裱的图册，正是连夜赶制出来的《海外贸易税则初稿》与《海禁利弊图说》。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肃杀。
御座之上，朱元璋目光如炬，审视着下方这个许久未见的儿子。
最引人注目的，是殿中一侧，不知何时竟悬挂起了一幅巨大的【郑和宝船七下西洋航海图摹本】，图上用朱砂清晰标注着宝船舰队曾经“途经三十六国”的航线，从南海到西洋，密密麻麻的航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昔日的辉煌与未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