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场设在人流最多的菜市口,沿街摆摊的小贩和路过的人把中间的台子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占了卖菜的便利,许多人拾起筐里的鸡蛋、篮子里的菜叶砸到死刑犯的脸上。
他们侧着脸躲避,脸上尽是对死亡的恐惧。
而他们,正是齐然和李氏,以及齐家别的亲属。
齐萤躲在人群中,她穿得素朴简单,脸上围着一张面纱,只有一双眼睛露了出来。眼瞳晦暗,像是蒙着一层雾。
她的眼睛看向那个她唯一熟悉的人——这具身体的母亲。
李氏失去了原本的金贵优雅,被绑在法场台子上,凌乱的发上可见油污,鬓边还沾着烂菜叶,她脸色苍白颓废,垂着眼睛,似乎再没什么能引起她的反应。
齐萤心中一酸。
虽然说后来李氏变得有些奇怪,但是初来异世,她也在李氏的身上感受到了属于亲人的温情,虽然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些人的结局,现在亲眼目睹……还是会有些悲伤。
她轻声问道:“他们,都必须要死吗?女眷也不能幸免?”
“对,原本因为太后与齐国公的罪过他们都够抄家问斩,后来齐然又带军反叛,这更是诛九族的大罪。”齐希满没有戴那张显眼的面具,他穿着朴素的服饰,却难掩身上那显贵的气质,俊美的脸露在阳光下,引得别人频频偷看。
台子中所有的犯人都垂着头,仿佛这样能阻挡别人看过去的视线,能阻挡围观者眼中的恶意。
只有齐然,一身落魄却抬起了眼,看着人群中的一个人,咬牙切齿,脸上带着决绝的恨。
藏在人群中的苏月怡没想到他能在这么多人中一眼找到自己,惊讶过后微微一笑,冲着齐然招了招手。
齐萤顺着齐然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个女子的侧影,侧脸看上去还有些熟悉,她皱着眉,有些莫名地看着他们二人的互动,“这是?”
齐希满道:“这个女人不是北元国的人。”
见齐萤面露惊讶,知道她在疑惑什么,继续道:“我们现在无法动她,她还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这个人,齐萤看出来了,是苏月怡……
她似乎知道些什么了。
之前齐然那么信任她,也许就是她利用齐然达成什么目的,也就导致了现在这种情况。
午时将到,数十个刽子手站在犯人身后,他们高大的个子极具威压,手里拿着的大刀更是泛着迫人的寒光。
齐萤眼睛睁得太久,被太阳照得泛酸,她揉了揉眼角,挪开目光,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映入眼帘。
少年跻身人群里,头微扬起看着前方,苍白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一眨不眨的眼神却显得极为认真。
何息,他怎么在这里?
想起了昨晚他特意送来的东西,以及此刻已经埋在土里的花,齐萤表情微滞,她眼神闪躲,不想让对方看到她。
然而还没等她扭过脸去,便看到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地接近何息,一看便知是不怀好意,而他专注地看着前方,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眼见男人的手正探向他的腰间,齐萤心脏一缩,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想提醒他注意,手腕却忽然被一把扯住,扯得齐萤不光没上前反而往后退了一步,碰到了身后人的胸膛。
愕然抬头,便看到齐希满不赞同的表情,“你别冲动。”
齐萤一脸迷惑,皱着眉刚想反驳,“我……”
见她神色倔强,似有不服,齐希满便当机立断,一掌拍向她的后颈。
被猛然地这么一拍,齐萤先是迷茫地瞪大眼睛,眼中的不可置信还未表现出来,身体便徒然软了下去,向后跌落了到了身后人的臂膀之中。
拥着怀里的人,齐希满无奈叹道:“我这也是为你好,你这样冲上去,救不了人,反而把自己搭了上去。”
刽子手已经在往大刀上喷酒,犯人背后的亡命牌也已拔掉,下一刻便是人头落地,血液喷溅的血腥场面。
猥琐男人还未伸手,一把尖锐的匕首就已经横在了他的腹部,他低下头看着匕首,又看着少年冷冽阴鸷的眉眼,嘴唇颤抖,“别……我什么也没做,只是不小心离得近了一点。”
他小心翼翼地后退,直到退出了少年身旁,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跑走了。
分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怎么眼神那么骇人?
何息收了刀,神色丝毫未变,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无视周围人异样的眼光,齐希满肃着脸带着齐萤离开。旁边的人看着他们,窃窃私语。
齐希满身旁的侍从忙赔笑,解释道:“我家小姐见不得血腥,被吓晕了,劳烦各位挪挪,让我们出去。”
有人表示理解,皱着眉龇着牙,一脸不忍,“虽说这都是些十恶不赦的罪犯,但让我看人头落地的场面,还真是有些不敢呢。唉,都怪我太心善。”
何息被那边喧嚷的声音吸引,他漫不经心地扭头一看,目光瞬间一凝。
那个被自己刻在心上的少女此刻仿佛没有了知觉,被一个人半抱着离开人群,到人群后方,有了空地,那人便一把抱起她,大步离去。那男人面貌俊美,月白的长衫尽显他的气质出群,抱着人的两条胳膊显得极有力量。
大刀向下挥动的破空声格外得大,在场的人一时都噤声不语,先前再热衷于往上面丢烂菜叶的人此刻也都沉默了下来,提着气,绷紧了神经。
何息眼睛丝毫不眨,看着他们走到自己再也看不到的地方,他咬得牙根发酸,指甲险些扣进肉里,心脏一伸一缩,尽是暴虐的阴沉气息。
而台子上,人头滚落,血液喷溅得哪儿都是。他才转过头,深深地看着那些落在地下的脸。
不同于周围人或是恐惧、或是干呕、或是嫌弃的表情,他平静得有些异常,两只眼睛清澈如水,直勾勾地盯着那些血淋淋的东西,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起反应。
这些都是她的家人,也便是他的家人。他不在意那些人的死活,只在意自己是否能与她有更多的联系。
而那个带走她的人……何息眼神一沉。
齐萤睁开眼睛,就感觉后颈一阵酸痛,她艰难地坐了起来,小心地摸着脖子。
这是怎么了?
后颈的皮肤一碰更疼,不用说,定然是肿起来了,她皱着眉,昏迷前的记忆渐渐清晰。
是在人潮拥挤的法场,她看到了何息被猥琐男子偷东西,想下意识想上前提醒他,齐希满便一掌拍向她。
她咬着牙,这家伙,好好地拍她做什么?而且明显是用了力气,一掌把她拍晕,可见是使了多大的劲儿,有这样的吗,有话也不能好好说。
齐萤气鼓鼓地把脚伸到床下,正要找鞋子,她这才察觉出不同。
这是齐王府?
她看着房间里的摆设,干净简约,没有多余的东西,床的旁边还有一个架子,上面放置着各种武器。
把武器放在这么近的地方,齐希满是多怕睡觉的时候有人索命啊。
齐萤下床,简单打量了一番房间,确认这里是齐希满的房间了,也只有他的房间这么无趣死板。
似乎有人在说话,齐萤侧耳听了听,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
齐希满的寝卧倒是有些特别,并不只是一件单独的卧室,而且可以直接通往书房,所以地方也就很大。
“齐氏一族尽数伏诛,可是解了我的心头大患了。”声音微扬,带着笑意。
齐萤的脚步凝住,心脏高高提起,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接着是齐希满的声音,“是,陛下现在可以安心成就大业,不必受他人制约。”
纪霄怎么在这里?
齐萤心头微颤,之前去皇宫遇到这人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这个人阴晴不定的性子格外骇人,上一刻他笑容满面,下一刻就暴虐疯狂,谁也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她小心转身,刚要离去,就听到纪霄意味深长道:“不过,没有找到明宝郡主的尸体,让我心中着实有些遗憾。”
什么?她都“死”了,还找她的尸体?纪霄是有多变态啊,恨她恨到想鞭尸?
“陛下为何对明宝郡主念念不忘?”
“呵。”纪霄冷笑,“念念不忘?也是,若不是她死了,我都想亲手杀了她。”
齐希满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得罪您了,让您如此费心。”
纪霄漫不经心道:“得罪啊,也不是。只是——”他声音带笑,声音沉了下去,带着满满的恶意,“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