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崇山峻岭环绕中的一个村落,村子不大,几百口人。
房屋多是木石结构,很是简陋,但从远处望去,倒觉像是一处世外桃源。
这里的人穿着简陋,多为麻衣,吃的也多为四周山脉所供给,靠山吃山嘛。
这种地方外人的第一感觉应该是质朴。
也如是,白日里,枯藤老树底下,老妪闲坐石崖,身侧幼童嬉闹,说说笑笑,不远处的小河边妇人们正在浣洗,一派和谐的景象。
而一处半山腰上,一座孤坟尚是新土,墓碑前燃过的火堆里还有未烧尽的木块儿做的一些小物件儿,纸钱则是用一种圆圆的树叶代替。
死者是这个村子的头领,之所以单独立坟头儿在这半山腰,则是由于并无他的尸骨。
死因是这头领上山狩猎,被巨蟒给吃了,村民只找到了一摊血迹和一只草鞋。
家中顶梁柱走了,便也只留下了孤儿寡母三人,一个中年妇人带了两个女儿。
此户两个女儿皆是貌美如花,早已被村子里其他住户有男丁的家庭惦记,但因为头领凶悍,择婿条件苛刻,加上两个女儿也都尚还年幼,因而尚未婚配。
一个强壮的年轻男人成为村子的领头人,只不过却并未善待这户孤儿寡母。
起初时候,鉴于人言,还没有太过分,但是村子里的男人开始试探性的对这户母女进行骚扰。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其中一个女儿被人糟蹋,而罪犯正是这村子的信任头领,若当真两情相悦,这年轻人娶了她倒也是一桩美事。
这年轻头领起初也身上心慕这女孩儿,曾上门求亲,却被女孩儿父亲训斥拒绝,之后年轻人便娶了别人。
也就是说他现在已有家室,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糟蹋这个女孩儿,心中的爱意还有几分,或者,出于报复的心理占据多少。
然而没有人去谴责男人做的事有多混账,反而开始对这女子指指点点。
一些人见出了这样的事似乎也没有什么惩罚,因此对这母女三人更加的肆无忌惮。
名声一出,谁还敢娶?
失去了男丁的庇佑,母女三人日子艰难,最终母亲还是妥协。
那三间小屋里,时常传出让人恶心的声音。
地狱般的日子长达一年,村子里的妇人们用各种侮辱性的字眼指责这母女三人与ji女无异,辱骂唾弃她们。
而男人们则把他们当成那类工具,肆意糟蹋侮辱。
至于孩童,稚子年幼,不分善恶,跟着瞎起哄,长辈们唾弃她们,他们自然也跟着唾弃她们,甚至手段卑劣,时常跑到人家里搞各种破坏。
地狱般的日子长达一年。
终于,母女三人在一个除夕夜风雪交加的夜里,难得的没人过来,便在屋内烧炭,捂严实了门窗,企图自尽身亡。
母亲与妹妹都走了,只留下了姐姐,尚有一口气在,没进鬼门关。
仇恨若种子破土而出,猩红了双眼。
她不曾落泪,看着母亲和妹妹的尸体被他们用烂草席子裹住挖坑埋在了父亲的坟头边儿,连块墓碑都不曾有,更无一副棺木。
但即便这样了,家里只剩她一人了,这群禽兽也未曾放过她,原来人心真的可以黑到如此程度。
她质问苍天为何如此对她一家,难道地狱空荡荡,恶鬼皆在人间?
有一次,她几近昏迷,在她身上的那个男人狠狠掐着她的脖子让她险些窒息,弥留之际,她恍惚间似乎看到一个神人,那当真是若谪仙一般的人儿,他问她怎么了。
她痛哭流涕着诉说着自己的恨意,那谪仙一样的人说可以替她复仇。
新任村长的媳妇儿生了个大胖小子,全村人都要去参加满月席,山村里条件不好,但此时家家户户都拿出了礼品,前去庆祝。
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自然不会有人去邀请她,她被视作瘟神,肮脏,令人作呕。
她呆坐在父亲的墓碑前,那谪仙说会替她复仇。
果然,临近黄昏时,她才浑浑噩噩的回到村子,却发现村中那棵巨大的榕树之上,全村老老少少,均被挂在了这棵大榕树上。
他们死状可怖,似乎在死前遭受了什么惊吓,脖子被绳子套着,挂在榕树的枝桠上,映着即将坠落的夕阳,诡秘恐怖无比。
接下来的一切又都笼罩在了天机雾之中,再不能观测分毫。
……
安居沉思了一会儿,一手揽着尹星辰的腰,是在为他护道:“这个女人的脸,明显就是雍容,看来她死后之所以徘徊忘川,后怨鬼证道,原来是生前遭受过这般难熬的日子。”
“雍容与之前我们看到的那个天帝守护的万灵藤花结的果面容一样,这之间应该有什么联系,造下这案子的那人是仙还是妖?会是天帝么?很明显,天帝很在意那个女子,雍容又与那个万灵果女子一模一样,或许是天帝知道了她的遭遇,过来帮她复仇呢?”尹星辰猜测道。
“也有可能是酆都帝君吧?那人看不清楚面容,看身形的话,倒是与天帝不太吻合,不过到了他们那个境界,有几尊裂魂身都很正常,这个实在难以猜测,不过若非权势通天,不至于让这么一桩简单的案子成为冥界的悬案吧?”安居道。
尹星辰点头:“说的也是,不过透过现象看本质,安居你有没有觉得这株榕树有什么特别的?”
安居闻言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摇头道:“抱歉殿下,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尹星辰便再次操作了一下罗经盘,便见这棵榕树上实际上布满了蛛丝,且将整棵榕树给编织成了一个八卦阵图。
这八卦阵图的排列与冥司八卦阵那镇宅阵纹道则相同。
“我们两人成道时间较晚,对于冥界以前的诸多恩怨并不明确,不过这冥司八卦阵,想必你也熟悉。”尹星辰道。
安居沉吟,确实,冥司八卦阵,当时吊死鬼一案中,就多亏他及时打开了耀阳国的那座古宅冥司八卦阵,才及时困住了苦渡池中逃出的饿鬼们,险些在凡间闹出大灾祸,但即便如此,也损失了诸多孕妇与婴儿的性命。
这冥司八卦阵十分强大,而且与一般的八卦阵不同,主要用途是用于镇宅。
尹星辰看安居的样子,知晓他心中或许也有了一些猜想。
夫钟馗者,姓钟名馗,古有雍州终南人也,生于终南而居于终南,文武全修,豹头环眼,铁面虬鬓,相貌奇异,经纶满腹,刚正不阿,不惧邪祟,待人正直、肝胆相照、获贡士首状元不及,抗辩无果,报国无门,舍生取义,怒撞殿柱亡,皇以状元职葬之,托梦驱鬼愈唐明皇之疾,封“赐福镇宅圣君”,诏告天下,遍悬《钟馗赐福镇宅图》护福祛邪魅以佑平安。
以上记载为民间传说奇闻异事,而钟馗作为镇宅圣君,为民保愿,万应之神。
冥司八卦阵便由他在八卦阵基础上进行变化改良。
现下,这棵吊死一个村子几百口人的大榕树上,以蛛丝所结冥思八卦阵,便是镇这一方村落了,要的就是这些人无法往生,被困于此。
为何呢?
尹星辰不解,钟馗曾为冥界冥差,传闻中是与酆都大帝意见不合,后弃冥差身份,改修仙途,竟也凭借自身努力,飞升成仙,可见其修行天赋有多惊艳。
然而在世人眼中,如此刚正不阿,用尽夸赞之词的一位神尊,为何冷血做出此等事情?
不过片刻尹星辰就放下了这个念头。
这里结了冥司八卦阵,也不一定就和万应神君有关,尽管这阵法上的道则分明便是万应神君的。
令人头大。
“殿下,现下打算怎么做?”安居问。
“人性本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这些人当中,不乏无辜受害者,或许有人曾冷漠以对,但没有加害,就已是人之善,甚至有的孕妇还被吊死在这里,她腹中转生的灵魂又何其无辜?雍容将我们引来此处,或许便是要我们了结这桩案子,还无辜者自由,给他们一条生路,毕竟事情已经过了不知多少岁月,即便要惩罚,这么久应该也够了。”
说完这些话,尹星辰看向那蜘蛛女人头颅,不知道自己猜测的是否正确。
那女人沉默良久,而后竟是默默朝向黑暗中而去。
尹星辰眼睛一眯:“跟上她。”
安居立刻遵命,紧跟蜘蛛女而去。
不知行了多久,四周漆黑一片,难以辨别周遭事物,唯有紧紧跟着那女妖,后豁然开朗,有阳光照射过来。
安居却立刻紧张了起来,恐有危险:“殿下,我先过去看看。”
说完,他立刻分化出了一尊身,但是被尹星辰拽住,强行让他的裂魂归位,不愿他去冒险。
冥界的鬼差本能上对仙域和阳光有着抵触感。
在尹星辰的一再坚持下,两人携手朝那光亮中而去,身后有着一个大的谜团,但即便现在回去,除了各种猜测,也什么都做不了。
走进光亮,适应之后,却是出口,到了地面之上。
但山海禁区常年难见阳光,此时却是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不远处便是一个湖,湖边有假山堆砌,还有几间竹屋,看周遭布局,若非少了那大片大片的凌霄花,恍惚间还以为是回到了耀阳国的太极终合阵中的阳鱼死门处。
一白衣仙人荡在湖上的小舟,缓缓而来。
尹星辰立刻举起罗经盘做防御姿态:“看来早已被天帝追上了。”
来者并非别人,正是凌霄仙人,天帝的本尊身。
小船荡到边上,凌霄仙人微笑着,不紧不慢的走了下来,只见小舟之上还躺着金翼的本体之身,一切都显得有些诡异。
对方竟是携着他的本体身而来,靠的太近的话,对映染而言是很危险的,因为映染与自己的本体身结下了血奴蒂。
只是天帝是不是对自己的实力太过自信了?如此便敢离开天罡星们的保护,炎火上神也放心?
“无渡大人。”
尹星辰依旧与安居紧紧牵着手,微微对天帝颔首以示礼敬。
凌霄仙人回首将背对着两人,望着小船上那绝世之姿的人儿。
“二十四节气里,小属之后有大暑,小雪之后有大雪,小寒之后有大寒,但你们知道,为何小满之后,却并无大满么?”他问。
尹星辰想了想道:“大概是因为人常说,满易招损,水满则溢,太多和太过都不好。”
凌霄仙人点头:“月令七十二侯集散里记,小满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满,小满,将满未满,一切恰到好处。看来在人们心中,小满才是人生最好的状态。”
“不知帝君说这些是为何意?”尹星辰不解询问。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你们倒是超乎了我的想象呢,呵呵,一个坐拥冥界第一大鬼,一个坐拥冥界第一大鬼,安居大人的痴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安居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紧紧盯着对方,防范着他的任何动作。
“你到底想说什么?”
凌霄仙人仰面望向远处的水波:“无渡啊,你的本尊身还你,起初,我也有想过毁了你这尊身,不过想来想去,九幽对你毕竟那么深情过,若是你恢复一切记忆,依旧选择映染,你说这样,会不会对九幽是个很大的打击?”
安居眸子晦暗起来,握着尹星辰的手力度又大了些。
尹星辰指梢颤抖起来,果然,自己还是无渡的时候,和酆都大帝有过什么吗?
很显然,天帝此举不过是在做一个赌注罢了。
“你当真就这么把本尊身还我?你应该知道,若无这尊身束缚映染,我们会成为你极大的威胁。”尹星辰道。
凌霄仙人却是哈哈大笑,“你们对真正的本源力量还一无所知,况且,若当真你们能让我陨落,何尝不是一个好的归宿?本君早就厌倦了。”
尹星辰定了定心神,无论如何,他确定自己必须拿回自己的本体之身。
然而走出一步,手依旧被安居紧紧拽着,他垂着头,脸上隐藏不住自己的不安。
“小冉。”
“求你了殿下,别去好不好?我可以保护你的,若你……”
剩下的话他说不出口,他的不安尹星辰如何不懂,就如天帝所下的赌注,若是自己找回记忆,谁能保证在完整记忆下,自己对酆都大帝有过怎样的深情?
他怕自己输了。
可是尹星辰觉得自己心中有自己的笃定,他相信自己,也相信安居,他觉得这世上,自己心系安居, 慕他。
所以,他挣开了对方的手,步子坚定的朝那小船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