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少年像是没有听见他说的话,对身边的人和事也漠不关心,他身上穿的衣服绣花繁复,原本剪裁合身刚好能够突出穿衣者的卓然不凡,可现在整个大了一圈,仿若衣服下面不是血肉而是一副骨头架子。但他脊背挺得很直,维持自己最后一点傲骨。可谁都知道他早都没有这个资格了。
“花娘对不住,这还没调教好,让你受累了。”
“四爷这是说得什么话,我拿钱办事,有何累之言。还是要恭喜四爷,有这么个角儿,想必今年望北楼能艳压群芳。”
“害,不过是诸位大人看着热闹。他成不成还不知道呢。”赵四海嘴上自谦,但心里整个乐开了花。要是运作的好,最起码这三年里,望北楼妥妥能压其余的青楼楚馆一头,让那群看不起自己臭三八们悄悄,女人能做的事,男人也能做。
“大家都先出去吧,我来跟梁公子谈谈,这戏台都搭好了,那么多贵人等着看他呢。好好伺候花娘娘,早听说花娘娘喜欢茉莉香片,上一壶最好的。今年从南方送来的新茶,走的时候装点回去。”
“四爷心细。”花娘站起来道谢,她早知道赵四海是个笑面阎罗,但不得不承认对方七窍玲珑连自己这种小爱好都能记起来。
房间并不大,原本七八个人围在里面空气也不流通更显得屋中狭仄,现在人都出去之后,连呼吸也都轻快了几分。最后一个出去的人还细心地带上了门。整个望北楼在乐坊之中,歌舞声,嬉笑声……不绝于耳,可这些声音在门被关上之后就消失于这个房间之中,自然不是隔音设备多好,而是因为窗边的这个人,说实话,一个十七岁的少年骤逢大变,没死没疯,已经算是不错了,温室里面娇养出来还未长成的花,真是可惜了呢。
赵四海自顾自倒了一杯茶,也顾不得品尝,直接灌下去,杯子太小,茶又是凉的,索性直接拿了茶壶对着嘴喝,好不容易解了渴之后用袖子一擦嘴,放下杯子走到他身边,“早听说梁公子绣口锦心,十三岁就能跟当今大儒坐而论道并且不落下风,咱们那位太傅可是为了保护你,可是拒绝了咱们皇上让你入宫给做伴读的提议。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咱这个梁大人虽然是个大贪官,可他也是个好父亲对不对?”
赵四海看着少年的侧脸,心里不禁感叹起来,这么样的少年合该被人千娇百宠捧在手心里长大,没有骄纵之气,懂礼节,知进退……这么一个少年不知道他的父母花了多少心思。别人家的二代三代斗鸡走狗玩女人,这位不知是多少春闺梦中人却洁身自好,从未出现过任何娱乐场所。要说起来梁丞相这件事可远没有这么简单……不对,这些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为啥要关心一个落难贵公子的心情,他可是要成为对方的噩梦,要是听话,一切都好说,要是不听话,这漂亮的小脸蛋可就保不住了。
“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想明白,人啊,得认命。”赵四海看着对方的眸子,本来还以为对方在看窗外的风景,谁知道对方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一片死寂,看来是不想活了。死人可是半毛钱都卖不上的。
梁杳自然明白他这话,这半个月以来,他想的也就是这些东西。太快了,对方手段狠辣,证据也得来的太轻易,本来就是一件小事,谁知道对方布下这么大一个局,不对,不是这样,自己父亲浸淫官场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败得这么快这么惨?他现在脑子里面飞快地闪过个个片段,却不知道哪个才是重要的。家里肯定是出内鬼了,但内鬼又是谁他又是怎么拿到父亲书房的机密信件和印章?有多少人背后操盘又有多少人浑水摸鱼。
“今天来见你的人可不少,新近封王的那位皇子你总得见见吧,听说这位跟你关系不错。”
“封王?哪位?”梁杳说出来的话断断续续,喉咙嘶哑干裂,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胖子,黑白分明的眼珠大得吓人。
“梁公子也是个聪明人,你们梁家旁系男者为宦,女者为妓都充入贱籍。嫡支可就留了你一个,这中间肯定有人运作。你想开一点在咱们这,只要认了命,日子就能照常过。我赵四海被人称一句四爷,你出去打听一下,但凡在我手下的人,我能护着就护着没薄待过谁。”
“四爷说笑,我这个身份,今天来的人,无非是想看看我过得有多惨。真是一群废物,我以前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现在自然也不会放在眼里。”梁杳心中已经有了人选,李锦豫那个蠢货还能封王,看来是当别人的刀了。成天做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偏又演技不好,假得很。
梁杳清了清喉咙,找回来了自己的声音,离开了窗边,坐在桌子前,打算拿水来润润嗓子,但看着桌子上一片狼藉的样子,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咽了几口唾沫之后,也开始在脑子里面继续想这些事。当务之急需要借势,借谁的势好呢?自己父亲交给他的东西还是太少了,家里面的关系网络也没有透露给他。抚摸着手中红色珠串,这也是自己唯一带出来的东西,这串手链听说是西藏那边活佛开过光的。也是自己百日抓周的时候拿到的东西,后来父亲提起这件事总说自己与佛有缘,不过他小时候的确不怎么生病,可以说这么多年来一直顺风顺水,要说什么日常烦恼无非就是父亲管的太严。自己有个兄长三岁早夭,不免对自己的期望变得更高,事无大小,俱要过问……
“梁公子说的是,若说以前您当然有这个资格,可现在的话,我想你得认清楚现实了。今晚是你得出阁之夜,啧,男人用这个词好像不太合适。”
赵四海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自然在观察对方的神情,果真,在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脸上浮现出一层薄红,不知是羞还是恼。
“我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不必如此折辱于我。”
越是高傲的人,就越容易激发男人的征服欲,冷若冰霜平日里只能仰望的人现今成为了自己的胯下之臣,只能任自己予取予求,想起来就让人欲火沸腾呢。
“这就叫折辱吗?还真是个小公子。你知道这楼里的客人是什么样吗?有些喜欢在别人身上画画,哦,可不是您知道的画,就是用软鞭在他的背上打出来一道一道的血痕,或者将人绑起来……花样多着呢。男人比女人好折腾,皮糙肉厚的,死不了。”赵四海看到这么一个一逗就脸红的小公子,恶趣味也生出来了。故意拉长了嗓子用吓唬小孩的语气来说这些事,不知道为何,看着对方黑白分明的眼睛,嘴里的话被他美化了许多。
梁杳闭上眼睛,心里骂了无数句脏话,还不如进宫做太监好歹只用挨一刀。
“你到了这里,你就得抛去过往。我这望北楼自然不是什么和尚庙,但同样可以赋予你新生。”赵四海用自己带满戒指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感受到他的恐惧之后笑得更加开心。
“行了。你真以为我是什么都不懂得小孩子吗?我不去玩这些东西,是因为我觉得它们没意思,不论是玩男人还是玩女人,都是废物才干的事,只不过我以后变成了被废物干的人,你是想说这个吧,绕这么大一圈你也不嫌累。至于你说的那些招数,我都研究过,放心,我会好好伺候他们的。”梁杳把他的手拍开,“你这个红色的纱衣真的很恶俗,我拒绝,你最好给我找一件正经衣服。”
放在衣架上的红色纱裙十分有存在感,鲜艳的大红色,露腰露腿……
“多好看啊,我跟你说,男人就吃这个,你腿上没毛吧?”不知道为何,说这些话的少年突然活了过来,身上的死寂消失,变成了一个会使小性子的傲娇少年,跟自己养的黑猫一样,只要听话,乖乖赚钱,提一些要求也无妨,不过他不能看不起自己审美啊,他赵四海特别懂男人了。“要的就是半穿不穿的朦胧美,你现在身量还没有长成,再画上妆,雌雄莫辨,肯定能一举成名。”
“……”梁杳对这个双眼放光翘着兰花指的胖子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他七岁的时候就一举成名了,真不需要这样了。“我觉得你可能有点弄不清楚,今晚有不少以前的旧相识来,多半事因为被我压了好几年心里不忿,准备来这里欺负欺负我一解心中怨气,真没几个人看重我的外貌。”
梁杳心中有数,他今日必须做出一副跟往日并无不同的样子,只有这样才能让上面人放心,不然他这么轻易地就接受,别人还以为他卧薪尝胆憋着大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