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就因昨晚的事心存余悸，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声音哽在喉咙，我一句话都发不出来。
若外人看到我这样，肯定我以为我是哪来的疯子吧，满身的伤痕，破烂的衣服，杂乱的头发。
流浪汉因猥亵未遂被拘留了10天。
哪怕警察跟妈妈解释说我差点就被人侵犯了，她却觉得是我穿着暴露，为什么他不找别人来找我，让我多反思反思自己的原因。
5
而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妹妹道歉。
即便我心里很清楚的知道她是装晕，但我无从辩驳，没人会相信我的。
看着沙发上悠闲自在的唐梦，我嘴唇微动，她便打断了我：
“妈妈，算了，我没事，只要姐姐好就行。”
妈妈赶紧按住我肩膀示意我赶快道歉，可我身体本就无力，膝盖不受控制般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此时头痛欲裂的我哪有心思去想什么尊不尊严，只想闭上眼休息，便麻木开口：
“对不起妹妹，都是姐姐不好，都是姐姐的错，请你原谅姐姐。”
得到她大方的原谅，我如获大赦般双手撑着地板起来回到了杂物间沙发上躺着。
灼热的呼吸，滚烫的额头，逐渐升高的体温无不提醒着我好像发烧了。
可我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突然心里空落落般。
很快就到了中午，妈妈又来叫我去做饭，还说这几天怎么回事，都要人催才去做。
我无神地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小声委屈道：
“妈，我好像发烧了，你能不能，送我去医院。”
她摸了摸我的额头：
“去什么医院，不用花钱吗，吃点药就好了，你先起来把饭做了，做完我给你拿药。”
无奈我只能强撑着身体去厨房做饭。
每天妈妈都要求我熬一锅汤，说要给妹妹补身体。
我没什么力气，脑子始终都是昏昏沉沉的状态，没注意到地板上有一滩水，不小心滑倒了连带着把锅都弄翻了，滚烫的汤水一股脑洒在我裸露的肌肤上，刺骨的疼痛使我发出惨叫声。
家人闻声赶来，责怪我把厨房弄得一团糟，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没一个人看到我手臂上一个个被烫伤的水泡。
妈妈把我赶回了房间，我拿着针把水泡一个一个挑破，疼得我龇牙咧嘴。
做错事的我是没资格吃饭的，等到他们吃完饭，我才去找妈妈拿药。
可她抓紧手中的药对我说：
“小暖，不上学了行吗？跟妈妈去做销售，这做得好啊前途大着呢，比那些什么大学生不知厉害多少。”
听到这话我仿佛全身失了力气，下定决心看着妈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妈，我得了胃癌，晚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上大学是我一直以来的期盼与梦想，我不能也不想放弃！”
谁知她却完全不信，就算我把病历拿到她面前，她却以为我编造的：
“小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说谎了？你能长到这么大，还不是因为我和你叔叔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哪会得胃癌，行了，把药吃了，明天带你去销售部。”
说完把药塞我手里就离开了。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眶干涩，突然好想念以前的妈妈。
和爸爸没离婚之前，爸打我时她都会拼命护住我，会关心我怕我在学校受欺负，就算我做错了她也会说：“囡囡没错！妈妈的宝贝是最棒的！”
算了，反正，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又或许，等赚够了钱医术再发达些，能治好呢。
想到这，我又重新燃起了希翼，捏碎手中的药洒进嘴里，将口中的苦涩使劲咽了下去。
6
我跟着妈妈去干了销售，妹妹上了大学。
刚开始，我不会说话，更不会什么话术，处处被刁难，被老男人调戏，不过这些我通通都忍了下来，因为，我要赚足够多的钱治病。
妈妈和继父为妹妹办了场热热闹闹的升学宴。
妹妹穿着漂亮的裙子被众星捧月般站在人群中，我从售楼部赶来的，身上还穿着板正的职业装，进来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撞到了我将果汁撒到身上，一片狼藉。
妹妹的姑姑看到我这模样，忍不住捂住嘴一脸轻蔑的笑着：
“哎哟，瞧她那衰样，我早就说了嘛，还是咱家梦梦有出息。她呢，连个大学都考不上，真是丢我们唐家的脸！”
我皱紧眉头刚想解释几句，妈妈就快速打断了我：
“呵呵，没办法，她从小就笨，哪比得上梦梦聪明啊。”
我攥紧衣摆望眼看去，都是继父家的亲戚朋友同学，我借口说自己还有业务要跑，不顾妈妈的呵斥和众人的嘲笑离开了这个令我窒息的地方。
领到第一笔工资后，我不再管妈妈的态度住在了公司的宿舍里。
宿舍是两人间，同住的女孩叫张桃，性格很好，她说她农村上来一没学历二没人脉只能来做销售。
房间虽然不大，但我们却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家，买了些小东西布置得很温馨。
妹妹上了大学之后，每个月吵着闹着要买名牌包包，可家里只是普通的工薪家族，没那么多钱，继父就去炒股期盼能赚到更多的钱。
但最近继父炒股又输了，晚上妈妈来宿舍找到我要我把所有工资全部上交给她。
之前都是给一半，还有一半是我想留着存钱治病的。
我死命咬着下唇说我不想，我要拿来治病的。
可她却言辞激烈的说我这一套说辞还要拿来说几遍她都听腻了。
哪怕我知道她从来就没信过我一次，可每次还是会升起一抹希翼，希望我这个女儿能被她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可次次都落空。
我看到她在宿舍里翻翻找找拿走了我所有的钱，还有银行卡。
临走前她问我密码多少。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这副样子惹得她气不打一处来扇了我一巴掌，骂我翅膀硬了就不听她的话了。
一顿输出我最后实在忍受不了开了口：
“密码是您的生日。”
我看到她愣了一瞬，很快转身离去骂骂咧咧：“死丫头！早说不就得了！”
此时一旁的室友张桃才缓过神来，小心翼翼的问我：
“暖暖，刚才那人，是你妈妈？”
我擦掉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轻声回她：“是吧。”
7
妹妹生日那天妈妈叫我回家，说要给我和妹妹好好过一个生日。
可她的生日是7月份，我出生在寒冬腊月。
继父说妹妹出生的那天吉利，妈妈就让我和她一起过，沾点她的好福气。
看着蛋糕前闭上眼睛许愿一脸幸福的妹妹，我自嘲冷笑：
“确实好福气……”
突然门外传来激烈的拍打声，家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妈妈叫我去看看。
我也有些害怕，还是起身去开了门，但刚打开就被人冲撞在地。
冲进来的几个女孩一进门就大喊妹妹的名字，骂她贱人。
妹妹唐梦躲在继父后面一脸害怕瑟瑟发抖，继父见是女孩就一点都不怕了，伸出大手想打她们。
可是后面跟进来的家长很快就将继父制服了。
妈妈也被几个家长拦住，只能看着妹妹挨打，她叫我保护妹妹，可我脚崴了，起不来。
等那几位女孩发泄完之后，客厅一片狼藉。
原来唐梦抢了别人的男朋友，为了钱还将一些女生骗去做裸模，现在人家都来找她算账了。
最后继父妈妈他们只能将现在住的房子卖了，将钱赔给人家。
他们搬去了出租屋，还让我也搬回来，说外面不安全。
其实我知道的，他们就是想有人做饭打扫卫生做家务。
哪怕我再不想，但妈妈天天去宿舍闹，我不想让她打扰到小桃休息，便跟她回了家。
对于妹妹，他们甚至没一句责怪，说人都有犯错的时候，还让她有空将男朋友带回来看看。
看到她男朋友的时候，我愣住了，熟悉的恐慌再次包裹着我。
这不正是，高中时霸凌我的人吗？
就因为打饭时不小心往后退踩到了他，回到班里他就拿笔袋往我脸上、耳朵上抽，差点把我耳朵都打烂了。
上体育课时就把我拽到沙池里，拿沙子洒我身上。
后来觉得我有点姿色想让我和他在一起，我不肯，他就让班级里的同学孤立我。
高中那三年，因为他的存在，每一天都是煎熬，每一天都期盼着毕业。
而这些，唐梦一清二楚，却还是和他搞在了一起。
我躲回房间跟妈妈说妹妹的男朋友在高中霸凌了我三年。
妈妈却不以为然，说上学时期都是小打小闹，现在大家都长大了让我不要计较那么多。
我彻底失望。
自那以后，妈妈说她和继父的工资都要拿去还债，要求我负责给妹妹生活费。
可我身上的钱都被妈妈拿走了。
只能晚上再找一份兼职做。
8
晚上下班，看到红灯变绿灯，我向对面走过去，却没注意到左侧疾驰而来的车辆，刺眼的光一闪我被撞飞在地，手机停留在微信界面。
妹妹：“拖油瓶，什么时候才能打钱给我啊！烦死了！你是要饿死我吗？”
撞我的人逃逸了，周围的路人纷纷围住我，打电话的打电话，还有查看我伤势的。
我却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整个世界变得异常安静。
我还没攒够治病的钱呢，这下好了，不用攒了，我就能，轻松多了……
下一秒，灵魂脱离身体，我想去看看妈妈，没想到灵魂一下就来到了出租屋楼下。
熟悉的刺眼灯光朝我照射而来，继父醉醺醺的打开车门下来，看到他脚上的那双鞋，我愣住了。
那不就是，撞我的人脚上穿的鞋子吗？
他慌张的跑上楼去，我也跟着上去。
妈妈打开门对他一顿嘘寒问暖，继父面对她时眼神躲闪。
看着外面昏暗的楼道，她似乎是想起了我，又一顿埋怨：
“小暖这死丫头也真是，这个点也该到家了啊，估计又在外面浪呢，一天到晚就知道玩，还不如死外面算了！”
听到这话，继父手中拿着的杯子瞬间摔到地上。
我站在门口：“妈，如你所愿，我死在了你最爱的人车底下，再也回不了家了……”
警察的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就找到家将继父逮捕了。
临走前，妈妈还在那大声哭喊着：
“警察同志，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老公一向遵纪守法，撞人的肯定不是他！”
同时，医院那边的人打电话给妈妈：
“您好，请问是陈知暖的家属吗，病人因抢救无效离世，请立刻来到医院见病人最后一面。”
哪知道妈妈却以为是诈骗电话，把电话快速挂断了，跟着继父去了警察局。
9
警察查明被害者身份叫陈知暖，告知妈妈时，她一脸不可置信：
“这，这怎么会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或许，或许是同名呢……”
直到警察将她带去医院，翻开白布看到我冷冰冰的尸体时，她这才真正意识到我真的死了，抚摸着我的脸失声痛哭：
“小暖，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啊，呜呜呜……”
站在一旁的医生不忍的透露了一个事实：
“死者家属，在抢救过程中，我们发现，死者其实已经到达了胃癌晚期，后续更没有进行好好的治疗，就算没有这场车祸，她的生命，也即将进入倒计时…….”
“什，什么？！小暖，小暖说的原来都是真的！我还以为她在开玩笑呢？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个做妈妈的不相信她！”
看到趴在我尸体上悲伤痛哭的妈妈，我竟有一瞬间的解脱。
妈妈，这十几年，我真的累了……
继父因酒驾肇事致人死亡后逃逸坐了牢，唐梦在我的葬礼上怒骂我死了也不死得远点，害得她爸坐了牢。
谁料妈妈竟第一次打了她一巴掌，满脸悲痛：
“梦梦，小暖是你姐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唐梦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怒声反驳：
“她才不是我的姐姐！我妈只生了我一个！”
妈妈一脸不可思议。
妈，或许只有我死了，你才能知道我这么多年的处境与承受的委屈。
头发花白的外婆痛苦地捶打着妈妈的肩膀：
“当初你说要带着暖暖嫁给那个男人，我坚决不同意，想让她跟在我这个老太婆身边。是你说会照顾好她，不让她受委屈的，你，你看看你最后都做了什么啊？！”
“那么乖巧的一个孩子，硬生生被你们害成这样！”
只有外婆，是真的疼爱我，将我放在心尖尖上的。
而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室友小桃竟将我留在宿舍的东西交给了妈妈：
“暖暖睡觉前，都会看着这些东西发好久的呆，想来，对她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
妈妈打开纸盖，一把黑色剪刀在最上面。
那还是小时候，数学课本上有一个作业是把附图上的图案剪下来。
我刚拿起剪刀对准书页就想剪下去。
谁知一旁的妹妹却对妈妈大喊：
“妈妈，姐姐要剪书了！”
在厨房听到这话的妈妈气极了不问缘由赶忙从厨房赶来，大声骂我：
“小小年纪就剪书长大那还得了？”
说完就将手中拿着的菜刀反着拿打我手掌心，一直打到我掌心红肿才放过我。
记得那天晚上，委屈无人诉说的我抱着这把剪刀睡了一晚。
而剪刀下压着的是一件被剪烂的碎花衬衫。
外婆是裁缝，我13岁生日的时候她给我寄来她自己做的一条裙子和一件碎花衬衫。
我非常喜欢，唐梦却看上了我的裙子要抢去穿。
我死活不同意，因为我不想连外婆的爱都要失去。
可妈妈却用力的掰开我的手将裙子给了妹妹，妹妹笑得一脸得意。
妹妹衣柜里明明有很多漂亮裙子，而我从没穿过裙子。
为了给妹妹买好吃的，我的长发被妈妈让收头发的大姨剪了，发型像被老鼠啃一样，因此初中的时候总受到别人的嘲笑，还给我起了个“老鼠头”的外号。
趁我不在的时候，她还将衬衫给剪了拿去给她的芭比娃娃做衣服。
我找妈妈想讨个公道。
妹妹却说她不小心拿错了，她以为是她的衣服。
衣服一直在我的房间好好放着，怎么会拿错呢？
妈妈安慰我说妹妹还小，看错了很正常，让我不要那么计较。
可明明，我和她就只相差几个月啊。
看着妈妈一滴接着一滴落下的泪水，她应该也没想到我会一直记着，在她眼里微不足道的小事确是我内心的全部。
10
而我给自己买的意外险也生效了，受益人是妈妈。
这也算是，我给她的最后一个礼物了。
让我意外的事，妈妈居然和继父离婚了，也不再管唐梦的事。
从小到大，她曾不止一次的和我说过继父就是她的白月光，从学生时代起她就很喜欢他，要不是被迫和爸爸在一起，她和继父早就结婚了。
爱屋及乌，她对他的女儿自然百般疼爱。
没想到有一天，妈妈居然会为了我与她最爱的人决裂。
所以，我还是，有一点重要的吧。
可惜，我已经死了。
而唐梦，没了继父和妈妈的宠爱与细心照料。
那些以往恭维她的亲戚们都不情愿照顾，她的姑姑更是大骂：
“自己家的糟心事一大堆呢，谁有精力管她这个拖油瓶啊！”
大概她也没想到对我的爱称“拖油瓶”，有一天竟也会被套在她身上。
因为连续多次做人工流产手术，她的子宫壁变薄，诱发了不孕症，她这辈子大概都没有自己的孩子了。
她没有足够的钱来打扮折腾自己，她心爱的男友也抛弃了她，又找了一个新的女朋友。
看着在酒吧里卖力陪酒赔笑的她，我没有怨恨也没有同情，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那么相应的后果，也是她自己来担。
妈妈带着我最喜欢的花“野金钱花”去墓地看我。
但其实，她连我最喜欢什么都不知道，都是去问的小桃。
野金钱花的花语是“我将想法设法，我将竭尽全力”，可惜就算我竭尽全力还是没能给自己一个好的结局。
外婆说，我值得最好的，可我常常觉得自己好像一文不值。
我挨在我的墓碑前注视着眼前满脸悲伤的妈妈，她说：
“小暖啊，我知道，你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总是站在梦梦那一边，她是你叔叔的女儿，后妈不好当，要是我偏袒于你，你在这个家就不好过。”
“可妈妈现在才发现，妈妈错了，妈妈不该那么对你的。你是不是讨厌妈妈了？梦里都不来见一见妈妈一面……”
妈妈，我只想要一个公平，这也是偏袒吗？
就算您不曾偏袒，我又何时好过过呢？
看着自己的灵魂渐渐消散，我起身轻轻拥抱了一下妈妈，在她耳边轻声低喃：
“妈妈，谢谢您。再见了……”
仿佛听到了我的话，妈妈激动大喊是“小暖”吗？
可在这安静的陵墓里，她的呼喊注定得不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