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姐温婉动人，入宫后很快得到了皇上的宠幸。
皇后吃醋，捏造出莫须有的罪名将阿姐押入大牢，动用极刑折磨了她数天。
阿姐的尸首搬回府时，我看见她的喉咙被烫出了一个大窟窿，四肢干枯似皮包骨。
半年后，我入了宫，极尽谄媚地讨好皇后。
她瞧不起我，只当我是个没有骨气的东西。
却不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阿姐承受的一切千百倍的偿还在她身上。
1
皇后的宫里静得出奇，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一个宫女畏畏缩缩地跪在殿内，一颗烧红的煤炭被捧在她手心，炭火炙烤着皮肉的嗞拉声弥散在诺大的凤仪宫里。
“今日请安，你的主子迟了一炷香，既然你说她是因为身体抱恙才致行动不便，那就由你来替她受罚好了。”
阶下一前一后跪着的两个人身形颤抖，浑身被汗浸得透湿却强撑着跪得端正，正是沈贵人和她的贴身宫女。
这惩罚已经持续足足一个时辰，那小宫女面白如纸，看着像要昏死过去，皮肉被烤焦后的腥臭味熏得众人睁不开眼，引得皇后本人也捂起手帕咳嗽。
“娘娘，您可别气坏了身子，眼下咳疾怕是又要复发了。”
皇后身旁的掌事宫女映芝语气满是焦急。
“罢了，沈贵人以下犯上，于凤仪宫内失仪，禁足一个月。”说着，皇后止不住地咳起来。
此刻她额间青筋暴起，粗壮而可怖，映芝赶紧吩咐：“各位小主可以退下了，勿扰了娘娘休息。”
殿内人于是一齐起身行礼，乌泱泱跪倒一片：“谢娘娘，臣妾告退。”
我随众人一起行礼，起身后却并未离开，而是径直走向皇后身边。
“放肆！周答应，你可是要忤逆娘娘？”
还没等映芝将我推开，我便已经捉住皇后的手臂按摩起来。
没成想，皇后没有发怒，咳嗽的声音反而渐消，最后慢慢回归平静。
她把掩面的手帕放下来，略带惊讶地看向我。
“你倒是有两下子......你怎会懂得医术？”
我恭谨地跪下：“回娘娘，臣妾也是久病成医，因自幼贪玩好动，常常染上风寒，每逢咳嗽便这样按摩手臂，见效极快。”
皇后神色恢复了先前的淡定，呷了一口茶：“倒是个中用的，你叫什么？”
“回娘娘，臣妾是新入宫的周答应，名周苍。”
皇后眉间浮出困惑，像在回忆着什么。
片刻后，像是恍然大悟：“英武侯家的嫡次女。”
我垂下头：“正是臣妾。”
我不抬头，皇后也不说话。
我们都知道，我的姐姐周棠，半年前入宫后没多久便被刺死，罪名是顶撞皇后。
凤栖宫内安静了良久后，终于被皇后的一声冷笑打破：“你是由侯府自请入宫的，现在到这来，莫不是要演一出复仇的戏码？”
我诚惶诚恐：“姐姐的性格我向来知晓，人前看着虽温婉，人后却做出许多狠辣之事，”我忙不迭撩起衣袖，大片可怖的疤痕暴露在眼前：“娘娘请看，这是小时候姐姐，偷偷将我关进柴房狠打，生生打出来的呀。”
“姐姐虽与我都是姐妹，但她向来不喜欢我，因着我是小妹，她见不惯爹爹娘亲分走原本属于她的爱，所以处处为难我......”
说到此处我委屈不已，用手帕点了点眼角：“所以，我与她的姐妹之情，早就分崩离析，现下她已经离去，父亲才又将我送入宫，不过是想为母家求得一点庇佑罢了......”
我说得酸楚，皇后却也没有接话，殿内一时安静无比，只剩皇后用杯盖摩挲杯沿的声音。
“所以，你便来投靠我。”
“娘娘凤仪万千，臣妾仰慕不已。”
这话说完，皇后笑得前仰后合。
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你可真会讲话，新人就是机灵许多呢。”
“既然如此，往后你便跟随我吧。”
走在回宫的路上，我几乎兴奋得要战栗。
我为皇后按压的那几个穴位，确实能舒缓肺部，达到止咳的功效，却是治标不治本。
非但肺部的脏污无法通过咳嗽的方式排出，还会导致血液循环变慢，造成血管堵塞。长此以往，便会肺部衰竭，大脑供血不足而死。
皇后大抵不会想得到，一个为了求得她的庇佑如此卑躬屈膝的女人，跟她说的每一句话，竟然都是谎言。
2
我们周家，世代为帝王镇守边关。
我被熏陶得从小就有英雄梦，可惜真功夫没学到，上房揭瓦的事倒是干的不少。
七岁那年，我想趁大人不在时，偷偷去马房牵马，想自己骑到十里外的军营看阿爹练兵。
阿姐发现后，起初阻止我，可后来拗不过我撒泼耍赖，只好答应，只是要求和我同乘一匹马。
其实，那时的我还没马高，哪有驯马的本事。
结果便是让马受惊发了狂，阿姐和我一道被甩开，从坡上滚了下来。
阿姐一直护着我，我除了手臂受伤，其余完好无损，可是阿姐却被撞破了头。
爹爹知道此事后非常生气：“你便是如此无理取闹，做事情怎能不考虑好后果！”
我后悔得痛哭流涕，阿姐却说：“小苍不哭，你今天很勇敢，阿姐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只敢舞文弄墨罢了。”
阿姐蹲在我身前，轻轻捧起我的脸。
“但是小苍要记住，在这世上做的许多事情，光有勇敢是远远不够的，记住了吗？”
“勇敢只能教你出发，但是能支撑你走下去的，一定是耐心。”
阿姐说的这番话，我一知半解。
不过我知道，以后不能再这么调皮了。
阿姐确实是周家的小辈里最有耐心的。
其他小孩野着性子只想到处玩时，她却能静得下心日日学习，琴棋书画样样不落。
阿姐十五岁那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且是名扬边塞的才女了。
便是在那一年，皇上选秀，阿姐刚一及笄便中选入了宫。
那时阿姐常常给我来信，叮嘱我既然已经长大，便要担起责任，谨言慎行，千万不可再莽撞。
我便能读出来，其实阿姐在宫墙里的生活，是有诸多束缚的。
好在阿姐向来不是浮躁的性子，索性在后宫里也守得太平。
直到某日皇上在去皇后宫中的路上听见旁边传来袅袅琴音，走进才知是阿姐在抚琴打发时间，便感叹一句：“那日选秀，朕只知你人美。却不知，你还有如此才情。”
那日皇帝最终宿在了阿姐宫中。
次日阿姐便被皇后叫到凤栖宫，一刻不停地抚琴唱歌直到深夜。
再然后，便传回来阿姐冒犯皇后被赐死的消息。
阿姐的尸首被运回来时我去看了，我原本肤若凝脂的阿姐变得形容枯槁，嘴角流着黑血，喉咙破了一个大洞，十根手指全被砍断。
阿爹和兄长连续数十日上书皇帝，请求为阿姐讨一个公道。
然而许是因为周家低调惯了，新登基的皇帝并不把远在边塞的我们放在眼里，阿爹和兄长的忠勇之心自此开始冷了几分。
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于是我终于不再像从前那样顽劣，开始像寻常高门子女一样学习礼仪，让自己看起来像从前的阿姐一样温婉。
到了及笄那年，我坚持让阿爹和兄长送我入宫，做了答应。
阿姐，我想我现在已经足够有耐心了。
3
皇后是被皇上深爱着的。
先皇在世时，皇上只是个不起眼的六阿哥。因着生母只是个宫女，皇上一直不受先皇宠爱，更没有一丝登基的可能。
后来六阿哥得到了卫国公女儿的爱慕，才让他在后来的夺嫡之中取得卫家的支持，成功登上皇位。
可以说，没有皇后，没有卫家，便没有今日的皇上。
因此如今的大平，前朝遍布卫家的党羽，后宫由皇后掌权。
皇帝的权力几乎失了干净。
每日清晨皇后便要接见妃子们的请安，声势浩大宛如殿前的皇帝上早朝。
今日我同往常一样，在请安结束后单独留在了凤栖宫。
“周答应，昨儿个皇上去你宫里歇着了？”
皇后半倚在榻上，怀中的波斯猫一瞬不瞬盯住我，眼睛是如墨的黑。
“回娘娘，正是。”
“那么你从前说的要跟随我，可还作数？”
我像个受惊的麻雀，即刻跪下行礼：“臣妾愿为娘娘分忧，绝无二心。”
“那便向我证明你的忠心。”皇后轻柔地抚摸着怀中的猫儿，并不看我一眼：“喝下这碗绝子汤，你便再无怀孕的可能。”
4
话音刚落，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立刻被端了上来。
皇上后宫佳丽众多，却从不见宫里诞下过皇子，想来这便是皇后的功劳了。
眼前的汤药黑且发臭，像是被加热过的泔水。
我平静地接过白瓷碗，一饮而尽。
皇后好不嫌弃地捂住口鼻，眼睛却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妹妹如此勇敢，果真没叫我失望呢。”
我喉头发苦，做出一副强忍难受的样子。
皇后见到我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是舒展了几分。
对于后宫的女人而言，皇帝的宠爱固然重要，但要想在动荡纷争之中站稳脚跟，最重要的还是诞下皇嗣。
现在皇后将我的退路斩断，我除了依附于她，便再无其它可活的方法。
如此，光有忠心还远远不够，我必须让她觉得我是一个有用的人，还要能为了她肝脑涂地。
所以今日皇上来我宫里时，我并未像昨日一样千娇百媚地迎接他，而是认真地抄写着佛经，竟连他什么时候站到我背后了都不知道。
“朕还不知道，你小小年纪，竟对佛法有所研究。”
回过头的一瞬间，我的表情变得又惊又喜，忙想行礼：“是我管教下人无方，皇上来了他们也敢不通传。”
“无妨，”皇上按住我的肩膀：“那么大张旗鼓的做什么呢。”
我笑得乖巧，可下一秒便浮出担忧的神色：“臣妾抄写佛经，是在为皇后娘娘祈福。娘娘近日咳疾又严重了许多，臣妾看着娘娘如此幸苦，实在是于心不忍。”
皇上听完，若有所思，眉眼间也满是心疼。
大平人人都知道，帝后情深的缘起是在前朝的一次宫宴上。
彼时皇上还是不得宠的六阿哥，身为皇子竟不被允许参加宴会，心情郁闷于是去柳湖边散心，不允许下人跟随，结果竟失足落水险些丧命，幸亏被从宴会上溜出来解闷的卫国公女儿出手相救才化险为夷。
不过六阿哥被救起来时已经昏迷，并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的性命。
好在，救人的女子在忙乱间拽下了他腰间的玉佩，待六阿哥清醒后便以玉佩与他相认，终于促成一段佳话。
自那以后，皇上与她便成了青梅竹马，那位昔日英勇救下落水皇子的女子，也就成了现在的皇后。
只可惜，自那以后皇后便患上了咳疾，怎么也无法根治。
“您最近凤栖宫去得少，皇后娘娘也许是相思成疾，咳嗽得实在厉害。”
皇上不会想不起皇后落下病根的原因，当下便匆匆离开我的宫殿，去往凤栖宫了。
皇后向来是见不得皇上去别的妃子那里，倘若皇上宠幸了哪位妃子，那么她次日去向皇后请安时定会被安上各种罪名遭受责罚。
这一点，皇上也是知道的，但他没有管。
或者说，他也管不了。
如今皇后的手段越来越强硬，确实逼迫得皇上对她有些害怕，最近皇上去凤栖宫的频率越来越低了。
皇上越不去，皇后便越生气，责罚起妃子的手段便越狠，皇上便越害怕。
可今日不同，我让皇上回想了起来从前皇后对他的救命之恩，无论皇后现在变得有多狠厉，在皇上心底，永远住着一个十六岁的卫韵。
她勇敢、热情，牢牢托住了他坠落中的心。
那一夜，帝后欢好更甚从前。
次日皇后将我召去凤栖宫，看向我的眼神里终于多了些欣赏。
“你倒是有法子，能将皇上请到我宫里。”
后宫到处都是皇后的眼线，我相信昨天在我宫里发生的所有细节，皇后全都了解。
“是娘娘深受皇上敬爱，与臣妾无关。”
“皇上爱本宫，本宫自然知道。但你舍得把皇上请出自己宫里，倒实在有孝心。”
我悄悄红了耳尖，一副被夸赞得不好意思的样子：“皇上真是疼爱娘娘呢，一听到娘娘咳疾加重了，便不顾一切地来凤栖宫了。”
皇后听完我的话，抚摸怀中猫儿的手顿了一瞬，神情变得若有所思。
我看在眼里，却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可心里，已经忍不住快意起来。
自那以后，皇后常常以咳疾为由请皇上去凤栖宫，皇上确实也心疼不已，再也不踏入其它嫔妃的宫苑了。
皇后的心情一日日好了起来，其实只要她心情好，再加上我教给她的按摩手法，她的咳疾是会有所和缓的。
只可惜，为了唤起皇上对她更多的爱，她不惜诱发咳疾，甚至几次三番在庭院里吹冷风。
其实皇后不应该这样做的。
她难道不知道吗？人病久了，身体会真的遭不住的。
......
皇后的咳疾果然一日日严重了起来。
那日我独自去向太后请安，正巧皇上也在。
“平日你都是跟皇后一起来的，怎的今日独自来了？”
“回太后，皇后娘娘最近凤体抱恙，今日的请安怕是要迟一会了。”
我恭谨地解释，太后面上没有什么波澜：“皇后操持六宫之事确实费神。既如此，今日的请安便免了吧。”
皇上听到这，放心地舒了一口气：“皇后咳疾复发，近日又实在操劳，身体不好也是难免的。”
太后听完并不说话。
良久后，才开口：“那么皇帝以为，以皇后现在的身体，是可以繁衍子嗣的吗？”
皇上闻言沉默了起来，目光渐渐低垂下去。
其实这个问题，皇上不是没想过，只是他不敢想。
他与皇后一路从年少走到现在，在他最脆弱无人关心的时候，只有皇后坚定地陪伴在他身边。
虽然现在皇后强硬得有些可怕，可皇上依然深深依赖着她。
皇后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不是别的女人可以随便取代的。
“哀家知道你爱惜皇后，只想立她的孩子为嫡长子。可这许多年来，皇后从未诞下一男半女。难道皇后一日不孕，皇家就永远不开枝散叶？”
太后目光炯炯，并不因皇上的回避而轻轻揭过。
我站在皇帝身后，看见他脊背挺得很直，头却无力地微垂。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我望向窗外，檐下的喜鹊叫得实在欢快。
5
皇上终于开始频繁召幸各宫妃嫔。
很快，传来了沈贵人有孕的消息。
“贱人！本宫不是让她喝过绝子汤吗，她凭什么会有孕！”
皇后将床榻上的所有东西都砸了出去，我上前安抚，反被一巴掌扇得嘴角流血。
“狗东西，竟然帮着她们一起欺骗本宫！”
我眼角含泪，很是害怕地跪下求饶：“娘娘息怒啊，谁知道那个沈贵人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痴缠得皇上日日宿在她宫里。臣妾听说，柔贵人她实在孟浪，惹得皇上在她床榻上时总是情不自禁，夜夜缠绵呢.....”
“你......你闭嘴！”
皇后痛苦地掐着脖子，喉咙却止不住地咳嗽，直至涨红了脸，一口暗红的腥血喷吐在被褥上。
......
皇后彻底病了。
此刻她正虚弱地躺在床榻上，眼神无光地看着天花板。
“你个废物东西，你跟你姐姐一样不中用，你们周家的，都是废物......”
“娘娘如何责骂我不要紧，气坏了身子可不好了。”
我赶紧跪下：“无论如何，您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都是不可撼动的。倘若您也怀上身孕，沈贵人无论如何也不值一提了。”
“这话还用你来说吗？”
我垂下眼眸，乖顺地呈上一张药方：“这是臣妾托家中长兄从边地一位神医那儿寻来的求子药方，此药方在我们边地很是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