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皇后递了一个眼神,映芝替她收下药方。
“娘娘若是不放心,可先叫太医院过目。”我眼眸微垂。
皇后当然会先查这方子,但是太医会告诉她这方子确实能助孕,让她放心喝。
可惜了,这张方子,最是不能给患有咳疾之人服用。
否则,喝多了虽能助孕,却也是能死人的。
半个月后,皇后强撑病体,继续掌管六宫。
半个月的时间说来也不长,却能让后宫里的女人们,发生很多变化。
比如荣获新宠的沈贵人愈发容光焕发,而久卧病床的皇后鹄形菜色,即便装扮上再华贵的珠宝,也是暗淡无光。
如此,在六宫妃嫔重新给皇后请安的这个早晨,沈贵人竟迟来了半个时辰。
还记得上次沈贵人来迟的下场吗?
是被皇后惩罚当着六宫妃嫔的面跪在凤栖宫的大殿上,还要让她的丫鬟手捧热炭。
可这次不一样,失去了皇上荣宠的皇后,只不过是一个空架子,不足为惧。
起码,沈贵人是这么认为的。
“沈贵人这承宠了就是不一样,今日来得真早。”
皇后面色平静,眼神却寒冷似冰。
沈贵人半服身子行了个不端正的礼,不等皇后许可便自顾坐下:“臣妾昨日睡得实在晚,今日才如此乏力呢。想来皇上已经许久没有宿在皇后娘娘宫里,您不理解也是正常的。”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一齐噤声,神色各异。
皇后没有说话,但我可以看出,此刻她的愤怒已经达到了顶点。
“好,既然沈贵人说自己身体乏力,那便从今日开始去慎刑司做苦役吧。”
沈贵人噌的一下站起来:“皇后,我是皇上的妃子,更是当朝左相的嫡女,要罚我也轮不到你来做主!”
我在旁边听着,心里暗叫蠢货。
即便她沈氏再年轻也应知道,如今前朝几乎跟着卫家姓。
她是谁家的嫡女,又有什么区别?
何况皇上专爱皇后这么多年,岂是她半月的恩宠可以夺走的。
果然,皇后头也不抬地品着茶,已经有人上前捉拿沈贵人了。
“皇后,我怀着龙嗣,你不敢这么对我!”
沈贵人晃动着身躯用力挣扎,皇后看着她尚未隆起的肚子,淡淡笑道:“沈贵人倒是提醒我了,有身子的人轻易动不得......”
沈贵人脸上浮出得意的笑容,然而她不知道,皇后接下来的话会让她陷入更深的绝望。
“既然如此,便将沈氏打入冷宫。”
沈氏彻底没了姿态,发了疯般大喊:“贱人,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你以为皇上还爱着你吗?他早就厌恶你了,早晚有一天我会当上皇后,我要把你们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各宫的妃子都倒抽一口凉气,不敢多看沈氏一眼。
我也乖顺地低下头,心里却暗暗发笑。
原先我还担心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如今棋子便主动送上门来了。
......
嫔妃们离开后,凤栖宫差点被皇后掀翻。
现在皇后正拿着鞭子抽打她宫里的所有人,包括她的掌事宫女映芝。
“一群废物,让你们盯紧六宫,你们还能让沈氏怀了身孕!本宫养你们是干什么用的?是不是都想被打发去慎刑司!”
我在殿下远远跪着,看见映芝虽被打得皮开肉绽也一声不吭,眼神里却有些不易被察觉的情绪。
在皇后身边呆了这些日子,我太清楚这种情绪是什么了。
我愿称之为,仇恨。
7
深夜,我走到凤栖宫旁边的宫道上,直接翻进了映芝的房间。
在我翻窗进入的一瞬,烛火被吹灭。然而黑暗之中,我也能看见映芝漆黑的眸子正紧紧盯着我。
她在确认我是否有危险,于是我站定,一动不动。
良久,烛火重新被点亮,映芝身上大片伤痕暴露在了灯光下,鲜血淋漓。
我不忍细看,径直走到她榻边坐下,拿出带来的药膏为她抹了起来。
映芝没有抗拒,神色平静地看向我,淡淡道:
“早在你向皇后投诚的第一天,她便让我查你在侯府的背景。”
“我查出,其实你和你姐姐的关系真的很好。”
我手上的动作并未停顿。
“我知道,皇后没有那么好糊弄。”
映芝微微挑眉:“所以你从一开始,便知道我会替你瞒着皇后?”
我没有回答,从怀中掏出一个锦鲤样的小玩偶。
映芝见到那个玩偶,神情即刻愣住,久久说不出话来,而后眼角泛红,溢出点点泪光。
“小时候我调皮贪玩没少受伤,府里请大夫已是家常便饭。”
“我见过出入侯府的大夫太多了,他们医术都很高明,大多没让我留下什么印象。”
“唯有一位,他每次来时,都会给我带一只锦鲤玩偶。”
“他说,他家也有一个丫头,跟我一般大,也跟我一般调皮。只希望倘若这锦鲤有灵气,能庇佑我少受伤,就像庇佑他家丫头一样了。”
我看着沉默的映芝,她正摩挲着手里的玩偶,神色不同往常的严肃,多了些罕见的柔和。
“那日我见你袖口的纹样实在眼熟,但不敢确定,便找了自家暗探查明。”
“原来你父亲曾是边地名医,后被召进宫中成为御医。”
“皇后让你父亲给她开出助孕的药方却被拒绝,你父亲说她的身子不宜生产,应该休养进补。”
“皇后一怒之下将你父亲关入大牢动用极刑,最终你父亲痛苦死去。”
我说完,映芝并未接话,屋内一时又陷入寂静。
“我们结盟吧。”
在乎明忽灭的烛光中,我缓声道。
“我有你能力之外的权力,而你是皇后身边最信任的人。”
良久,映芝才将目光移向我,锐利,带着一些赞许。
“从前我不知道你与其他人有何不同。”
“我想现在我知道了。”
“想杀皇后的人有很多,可他们都没能与我汇合。”
8
沈贵人被罚禁闭的第二天,皇上来到了凤栖宫。
映芝说皇上从未在皇后面前冷过脸,这是第一次。
“皇后,沈贵人毕竟怀着龙嗣,你不该这样。”
想来皇后也从未从皇上嘴里听见过这么冰冷的话,她的神色浮出一瞬的凄凉,而后是如火的盛怒。
“我不该哪样?皇上,你曾许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你浑忘了吗?”
“这些天里,每每你与其它妃嫔辗转承欢时,可还记得凤栖宫内还有你的妻子,在等你、盼你?”
皇后越说越生气,血液自脖子上涌,涨红了整个脸颊。
“你大概已经忘了,我为了成就你,付出过多少心血!”
“你是不是也忘了,没有我卫家,哪轮得到你做皇帝!”
此言一出,皇上终于沉默,凤栖宫内立刻跪倒一片。
皇上当然还是爱着皇后的。起码,在此之前是这样。
从前即便皇后再强势,皇上也从不打压她。只因那段他最脆弱黑暗的时光,是皇后牵着他的手走过来的。
他深深依恋着这个如母亲般保护过自己的女人。
可或许皇上自己都不知道,皇后强势得久了,他的心里是会害怕的。
而害怕积压久了,便会变成怨怼。
皇上这次什么都没有说,他沉默着离开了凤栖宫。
映芝将今日凤栖宫发生的事为我描述到这时,我们会心一笑。
我们并不期待皇上今日会跟皇后争吵。
此时,他沉默才最好。
就让怨怼在沉默中不停发酵,直到那个最恰当的时机。
由我们催化,将它引爆。
9
那天吵完后,皇上就很久没来过凤栖宫了。
皇上不来,皇后就一直等。这一等,便是好几个月。
今天皇后终于等不下去了,她把我叫到凤栖宫,抓着我的头发问我:“你说过要为本宫分忧,现下皇上已经几个月没有来过!这便是你的本事?是不是要本宫打发你去见你那没用的姐姐?”
我被抓得头皮吃痛,跪在皇后脚边却被迫抬起头看她。
“娘娘息怒,皇上心里一定是有娘娘的,且如今事情已经过去数月,皇上的心肯定已经软了。”
“但皇上究竟贵为天子,即便想跟娘娘和好,也得在乎脸面。”
“臣妾想,娘娘可以先跟皇上服软,皇上心一软,自会来找娘娘和好了。”
皇后将我头发扯得更用力:“你的意思是,此事是本宫的错?”
我仰面看着皇后,只觉得她的眉毛扭曲像蜈蚣在爬。
“娘娘,今时不同往日了,若您一味强硬,会彻底逼走皇上的。”
皇后闻言,一把将我甩开。
我惊恐地伏跪在她脚边,却没等到她接下来的责打。
诺大的凤栖宫,无人敢出声,只剩皇后失神的呢喃:
“今时不同往日?”
“今时不同往日......”
......
当天,皇后便下令做了两件事。
一是给各宫妃嫔都发了赏赐。
二是将有孕的沈贵人从冷宫里放了出来。
晚上,皇上心情不错地去到了凤栖宫。
映芝后来告诉我,皇上来时,皇后正穿着她从前在王府穿过的红裙翩翩起舞。
一曲舞毕,皇上眼中泛起泪光,皇后也累得瘫在皇上怀里。
那一夜皇后咳疾又复发,比从前任何一次都严重,甚至惊动了整个太医院。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皇后才终于平复下来。
即便如此,帝后还是圆了房。
映芝说,皇后第二天晨起时十分疲惫,但她的神色比这几个月来的任何一天都要容光焕发。
“皇上能回到身边,她自然开心,真是连命都能不要。”
我内心冷笑。
既然如此,便让她再开心最后几天吧。
10
一个月后,便到了中秋节。
是夜,皇室家宴,各路人马陆续进场。
这一个月以来帝后如胶似漆,现下皇后坐在皇上席边,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相反,禁足数月后的沈贵人早已不见当初的傲气,怀孕让她全身浮肿,出来后皇上也不曾去看望她。
如今她已十分乖顺,只敢安静地坐在下首。
于是皇后更顺心了,偏不想让沈贵人安静地坐着,时不时便赏让映芝为沈贵人布菜。
映芝每布一次,沈贵人便要向皇后行一次礼。
饭还没吃到一半,沈贵人额前已经浮满细汗。
皇后很是满意,高高在上地睥睨着浮肿的沈贵人。
“沈贵人怀着身子还这么有礼数,真不愧是左相家的嫡长女。”
沈贵人立刻下跪:“在娘娘面前,臣妾的家世何足挂齿。”
说这话时,她胸前的红玛瑙珠串正前后摇晃,正像她惶恐不安的内心。
皇上闻言并不说话,由着皇后发挥,就像从前那样。
皇后终于找回了从前那唯我独尊的感觉,快意地轻笑起来。
然而她的笑,很快就变成了惊恐。
因为沈贵人身下突然开始源源不断地流血。
.......
沈贵人早产,太医与宫女游鱼回溯般般涌入偏殿。
“皇上,沈贵人也不是虚弱的体质,好端端的怎会早产......”
皇后用手帕抹着干燥的眼角,作痛心惋惜状。
皇上紧握着皇后的手安抚她,仿佛她才是那个生产中的人。
很快,偏殿的门重新打开又关上,血腥味传到了席间。
一位满头银发的太医走了出来,惶恐地跪在皇上面前。
“启禀皇上,沈贵人体内有麝香,此次生产怕是凶多吉少!”
满座哗然。
皇上原本握住皇后的手松开了。
“查。”
很快,那位太医带着一位宫女重新回到殿上,呈上了沈贵人戴在胸前的那串红玛瑙。
“启禀皇上,这串玛瑙是一个月前皇后娘娘赐给我家小主的。为表对娘娘的尊敬,这一个月来她一直戴在胸前,没想到......”
听到这,皇上的面色已经冷得可以结霜。
皇后拍案而起。
“你休要血口喷人,本宫赐给她的项链里何时有过麝香?!”
皇后立刻跪到阶下,泫然欲泣。
“皇上,臣妾可以发誓,绝没有往项链里放过麝香......”
说到这,皇后突然想起了什么,用手指向我。
“是周答应,她平时就经常送东西到凤栖宫里,这玛瑙项链定是她在背后搞的鬼!”
我立刻从席间起身,挑了个最好看的角度跪到皇上眼前,然后惊恐地颤抖起来。
“皇上,臣妾没有,臣妾没有!”
皇上很是不耐地揉了揉眉心,瞥了一眼柔弱的我,才将目光移向皇后。
“这玛瑙,是年前外族来朝拜时进献的宝物,整个后宫只你皇后有此一条。”
“她一个答应,如何能在这种东西上动手脚?”
皇上震怒,将茶盏摔向皇后。
皇后惊愕抬头,泪痕斑斑。
“皇后卫氏,戕害嫔妃,谋害皇嗣。”
“就地捉拿,押入冷宫。”
身旁的宫女想扶起我,我却跪到离皇上更近的地方。
“皇上,皇后娘娘对您痴心一片,纵使她现在犯了错,那也是因为她太爱您了,您再给娘娘一个机会好吗?”
我哭红了眼,求情的样子实在楚楚可怜。
映芝也爬过去握住皇上的鞋,大哭着喊娘娘冤枉。
我俩唱的双簧最终还是起了作用。
皇上收回成命,下令将皇后禁足凤栖宫。
11
沈贵人福薄,诞下皇子后便撒手人寰,孩子被送到太后宫中抚养。
皇后被禁足,凤栖宫上下不得随意进出。
于是后宫终于消停了。
前朝却混乱了起来。
以卫家为首的一众党羽接连上书,请皇帝善待中宫,早日解除皇后的禁足。
声势浩大让皇帝很是头疼。
远在边关的兄长在近日来的家书中向我提到,皇上已经在暗中扶持周家,期望我们能早日与卫家抗衡。
我一边烧着读完了的信纸,一边望向窗外。
一对信鸽飞了过来,是映芝给的密信。
“东西已经换好,解禁后给你。”
我将信鸽重新放回窗外,他们在檐下甜蜜依偎着。
“夫妻本是同林鸟......”
下一秒,一道炸雷打破了静谧,惊得它们仓皇飞散。
“大难临头各自飞咯。”
12
皇后的禁足最终还是没持续多久。
一是由于卫家对皇上的施压。
二是,凤栖宫传来了皇后有孕的消息。
我连忙去到凤栖宫向皇后道喜。
皇后怀着身子,已经拒绝了其他人的请安,唯独允许我进去。
“算你有孝心,还替我跟皇上求情。”
我坐在塌边替她捏着腿,乖顺道:“是娘娘深得皇上厚爱,臣妾的求情才能起到作用。”
被禁足后的皇后常常急咳不止,如今她已变得十分虚弱,然而此刻她的神色间仍然满是得意:“那是自然,你不知道我跟皇上一起经历过什么。”
我心中冷笑。
人是不能一直活在过去的。
可惜这个道理,皇后始终没能明白。
既如此,便让她得意到今天为止吧。
13
傍晚时,皇上来了。
用完晚膳,我提议大家一起去池边散步。
皇后本想继续躺下,刚准备拒绝,却被皇上打断。
“皇后不可一味歇息,适当走动对身子也有好处。”
我冲着皇上微微一笑,他望向我的目光里也盛着柔情。
我知道,这一切被皇后尽收眼底。
......
月光下,华春池波纹似潋。
夜里风急,皇上为皇后拢了拢披风,余光瞥见了映芝怀中抱着的白猫。
“你怀着身子,就不要随身带它了。”
话音刚落,那白猫像是受了惊,嗥叫着朝皇上扑去。
皇上反应极快,立刻抬手一挡。
不想这样的举动让猫更加疯狂,它调转了方向便朝我扑来。
我站在池边,被扑得重心不稳,扑通一声便栽入水中。
其实我是会水的,但此刻我挣扎得像从未游过泳般。
被人旧上来时,我浑身透湿,头发凌乱地披散开。
宫人本想扶我去换衣服,然而皇上突然将我盯紧。
“慢着,你胸前挂着的玉佩,哪儿来的?”
我这才惊讶地发现,原本贴身佩戴的玉佩,在方才的挣扎间早已暴露在了衣物外。
皇后朝我看过来,我紧紧将玉佩捂住。
“这是......臣妾从小便贴身戴着的,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皇上不理会我的话,用力将我的手掰开。
伴着太监手中提着的宫灯发出的烛光,赫然映入皇上眼帘的,是一块双兽纹汉白玉佩。
正和他十六岁那年落水被皇后救起后,遗落在她手中的那块一模一样。
皇后看清后惊叫出声。
“大胆周氏,凤栖宫的东西你也敢偷!”
我连忙跪下:“这玉佩就是臣妾自幼便戴在身上的,请娘娘明察!”
皇上不语,目光沉沉。
众人很快回了凤栖宫,原被皇后深藏着的玉佩,此刻同我的那块一起被呈在皇上眼前。
皇上先是拿起皇后的那块,在烛光下看了又看,细细摩挲着。
而后,狠狠砸向案几。
皇后惊叫,俯身看过去。
“一块玉髓而已,皇后不必心疼。”
皇上语气疏离,看着皇后的眼神像淬了冰。
“周答应那块,才是我当年佩着的真玉。”
皇后噌地一下起身,怒目圆睁地看着皇上。
有危险的气息在帝后之间涌动起来。
而我跪在殿下冷眼看着,终于开口打破沉默。
“启禀皇上,臣妾十三岁那年,在宫宴上救下清元池中落水的您,慌乱中扯下了您腰间的玉佩。”
“不想臣妾得到玉佩后,被皇后娘娘发现。她向我索要玉佩不成,就偷偷命人做了块纹样一样的。”
皇后听到后面目狰狞,立刻咆哮起来。
“贱人,你敢污蔑我!当年明明就是我救下的皇上!”
我闻言害怕起来,忍不住抽泣着。
“当年皇后娘娘便是这般压制臣妾的,她说要是我胆敢把真相说出去,周家上下就别想好过了.......谁不知道卫国公家大业大,臣妾怎敢以卵击石呢......”
我观察着皇上的表情,显然他只是半信半疑,并未立刻听信我。
然而皇后先把持不住了,竟飞快冲到我身旁扇了我一巴掌。
“贱人、贱人,你竟敢污蔑我!是你偷走了我的玉,是你欺骗了皇上!我才是当年从水中救下了皇上的人!”
我捂着脸颊,含泪望向皇帝。
“皇后,休要无礼!”
皇后闻言,怔怔地看着皇上。
帝后两人就这么遥遥对望,谁也没开口。
最终还是皇后先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明明是冷笑着,双眼却透出阴鸷的寒意。
“皇上,你现在是在为了她责问我我吗?为了这个贱妇,你甘愿不顾我们之间多年的情分?”
我受不住这样的惊吓,及时晕了过去。
昏沉之际,我听见皇后尖叫的声音带着几分病态的疯狂。
“当年夺嫡,是我帮你烧了四阿哥的寝宫。若不是那日他葬身于火海,今日皇位能轮到你来坐?”
“你为什么怀疑我,你凭什么怀疑我!”
后来还发生了什么,我就彻底不知道了。
14
等我醒来时,皇后已经被打入冷宫。
皇上在前朝忙碌了好几天。
因为卫家造反了。
兄长给我的来信中说到,周家也已经从边关起兵,半月之内可以到达京城。
一切都来的如此之快,不久前帝后还是一对恩爱的夫妻,可如今他们的关系已经紧张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
此刻我坐在游廊下,静静看着皎洁的圆月,只觉得对不起姐姐。
听闻宫人说,皇后被关入冷宫后日夜恸哭不止,口吐鲜血。
我的姐姐,生前最是温柔。倘若她在,定然见不得我变得如此恶毒。
......
宫人打开冷宫的大门时,我看到的是一个几近疯魔的皇后。
“皇上会来看我的,皇上是爱我的......”
原来人的衰老只需要几日而已。
冷宫里景物衰败,屋内四下寂静到凄冷,只有皇后一人趴伏在地上,四肢干枯到像一具被抽尽了血肉的尸体。
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并未抬头,只是捧着手边的一瓦罐大口喘息着。
我探身看过去,见到罐里全是她呕出的血,昏黑且腥臭。
“听闻娘娘近日日夜痛哭,臣妾实在担心,索性来探望娘娘。”
皇后无力地抬起头,浑身不住抖动。
“你个毒妇......你个毒妇!”
我微笑道:“娘娘可不要再生气了,否则身子会越来越垮的。”
“其实娘娘的咳疾本不会发展成这样的,如果娘娘没有按照我给您指点的穴位按摩的话。”
“我曾经呈给娘娘的助孕药方,也是对您的身体有很大损伤的。”
她并未表现出惊讶,想来在冷宫的这几日里,她也已经猜到不少了。
只是我看见她眉间仍有些疑惑。
“娘娘是不是想问,怎么我在您身边潜伏了这么久,您却没查出我的真实目的?”
“娘娘啊,如果来世您还做了主子,记得要对身边的下人好一点。”
话音刚落,映芝从我身后走了出来。
皇后抬起头,迎上了她森冷的目光。
那一刻,我从皇后的眼睛里看到了绝望。
正如看见姐姐尸体时的我那样。
15
半个月后,卫家军打入皇城。
周家紧随其后,两军在宫城内直接开战。
打斗中卫国公趁机挟持皇帝,两人已不知去向。
是夜,暮霭昏暗。
周家军一律点起火把,兵分两路。
一路继续作战,一路搜索皇帝去处。
一时间,点点星火照亮了幽暗的夜空,紫禁城内灯火通明。
黎明时,卫国公带着皇帝出现在摘星台。
我也从冷宫里带出皇后,到台下与卫家军对峙。
周家军看见我动身,立刻紧跟上来。
经过一夜的乱斗,现在的战况已经十分明了。
卫家军无路可退,已被逼至绝路。
然而好在,他们还有皇帝这颗最后的棋子。
周家军战国斐然,只需攻下这最后一片敌人,便能打完这场胜仗。
然而劣势在于,有皇帝在台上,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我将皇后环在身前,匕首横在她颈脖,逼她一步步前进。
前方的军马随着我们的前进有序散开,直到我走到台下,看见了卫国公冰刀似的神情。
我和他,就这么对峙着。
终于,对手先绷不住了。
“贱妇周氏,胆敢谋害皇后!本官命你立刻放手,否则我卫家军定射死你!”
夜黑似墨,深不见底。
他回荡在宫墙间的尾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
我知道,这是他不自信时的表现。
因此我故意停顿了好一会,让他的神经更加紧绷。
“废后卫氏在位期间,屡次谋害妃嫔、戕害皇嗣,其心可诛!如此歹毒之人,如何做得皇后?”
“而你卫国公今日佣兵造反,挟持天子,意欲何为?!”
说着,我挟着皇后往前推了又推。
“堂堂大平,怎能容许你卫家祸国殃民!”
此时,我的声音浩荡回响在城内,无一人不屏息注目。
我仰头看着台上的皇帝和卫国公,捕捉到他们神色间的虚弱,只觉可笑至极。
原来曾经号令天下的人,现在也不过匹夫一个。
那人仍虚张声势。
“你独自带着皇后上来,否则本官不会放人!”
不远处的兄长一脸担忧地望着我。
我没有犹豫,走了上去。
爬上摘星台的阶道十分狭窄难行,皇后在我身前走得步履维艰,险些摔倒。
可我越往上走,心中便越兴奋。
我等了这么久的,现在终于要来了。
16
到台上,卫国公胁着皇帝逼近我。
他身后的卫家军也步步紧逼,直到将我们四人包围起来。
“你先放人。”
卫国公眼中闪出精明的贼光。
“我数三个数,我们同时放。”
“好。”
“三......”
我一边数着数,四周的卫家军一边缓缓收紧。
我知道,卫国公不会真的想放我走的。
“二......”
没关系,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一边佯装紧张地颤抖,一边悄悄将袖中的暗器握在手中。
“一”
果然,我松开了手,卫国公却没有。
皇后趁机奋力跑向他,四周的卫家军也立刻向我扑了过来。
我抬手用暗器瞄准卫国公的眼睛,射出一道飞镖。
那厮吃痛,捂住眼睛猛兽般吼叫。
四周的卫家军已经砍了过来,我接连射出多道飞镖,从包围中一路杀到摘星台边缘。
我从袖中摸出火折子,吹燃后扔到人群中。
而后,一跃而下。
兄长骑着马稳稳地接住了我,同时周家军向台上射出万支带火流矢。
一时间,摘星台上火海一片,惨叫声不绝于耳。
我抬头,拂晓的霞光冲破云层照向大地。
终于要结束了。
......
次日,国丧的消息从紫禁城传出。
悲伤的气氛迅速笼罩大平,人人缟素。
年仅两岁的五阿哥即位,因生母已逝,所以过继到周氏名下,晋周氏为皇太后。
新帝年幼,故命周武侯为辅政大臣,同时将前朝余孽,即与卫家有关的一系列奸臣一并清算。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我赢了。
每日我陪同新帝上朝,垂帘于御座后,又要审阅无数的奏折。
有时我会想,若是阿姐还在,我大概可以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吧。
但命运就像天平,让人得到一些,便要失去一些。
至少。
以后再也不会有我保护不了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