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衍砚在手机屏幕上敲敲打打，见她情绪安定了些许，才递过去。
她抿唇不语，挪开视线，对于他的忏悔熟视无睹，连多看一眼的耐心都没有，道歉只能弥补犯错者心中的后悔，而不能消弭她身体和心灵所受过的苦难，她的回应早已失去了原有的价值。
见状，他神情有些复杂，僵硬在半空中的手无力地下垂。
“林慕挽，我知道你听不见，我相信我一定能把你治好的，就算你不原谅我，我也想让你好好活着，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男人嘴唇一开一合，落在林慕挽的眼中是那么的可笑。
下一秒，他忽地在眼前弯低后脊背，膝盖落在地上，双膝下跪。
林慕挽清凌凌的眸子骤然颤动，心中抑制不住的震惊，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个地步，内心深处坚如磐石的壁垒在悄然撼动，她有设防，可这一刻也没出息地动容了。
上位者卑躬屈膝。
他向来眼高于顶，心高气傲。他从不屑于向任何人屈服，即便大难临头，他依旧能够应对自如，他将尊严和骄傲看得和生命同等重要，单膝与双膝的概念截然不同，他算是将自己的心中剖开放在她面前了。
“林慕挽，我这辈子没有求过任何人，现在我求你看一下。”
她依稀辨认出男人唇齿间咬字的“乞求”，神情有过一瞬间的呆滞，捏住被角的手指有些松动，在他满怀希冀的目光下，缓缓伸出手拿过了他的手机。
密密麻麻的文字将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占据，她希望看到一些不同的东西，而不是他自以为是的款款深情，因为她压根不需要他迟来的深情，那东西比垃圾都不如。
此情此景，与其说是深情，不如说是同情。
林慕挽身患不治之症，就连听觉都失去了，此时他忽然回过头乞求原谅，难道不是觉得她太可怜了，而心生怜悯吗？
可他穆衍砚什么时候当过救世主了，他分明是一切苦难的源头。
手机被她猛地砸在地上反弹了一下，屏幕霎时间四分五裂，关机之前露出的手机壁纸似乎是他偷拍的她的照片。
穆衍砚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随即看向满眼漠然的女人，她浑然不觉他的痛苦，高高在上地俯视他震惊的脸庞，一如从前，他总是如此漠视她的付出，将一切视作理所应当。
原来不被爱是这种感受。
她决心要跟他一刀两断，曾经她也对他抱有希望，可都付之一炬。
如今她只想苟延残喘地度过余生，说不定在下一刻就会迎来死亡，她不愿意再看见穆衍砚出现在面前了，至少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想真正获得片刻的自由。
林慕挽一鼓作气爬到床边，按下了急救按钮，病房内霎时间充斥着刺耳的警报声，门外陆陆续续赶来了许多医护人员，携带了三两个保安，一窝蜂地涌进了病房里。
“这位先生，请问你是病人的家属吗？我们医院有规定，除非是病人家属允许，否则不允许探病的，你已经严重扰乱了我们医院的秩序，如果你再不出去，我们的安保人员就要报警了。”
护士连忙跑出去拨打了傅允廷的电话，她为自己的失责道歉，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趁机走进了病房，电话那头的傅允廷沉默半晌，大步流星地返回了医院。
穆衍砚被医护人员强制带走，目光直勾勾地盯住病床上的女人，直到病房的门在眼前骤然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她决绝的视线。
如果不是她不想见他，他是绝不会离开的。
走廊深处，傅允廷带着一身的冷气赶来，风衣在身后猎猎作响，他面色冷峻，飞快地走到男人的面前，抬手拽住他的西服衬衫衣领。
“没想到你为了见她一面还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雪莉的事也是你故意告诉聂易辰的，你把我们支开，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他声音夹枪带棒，刻意压低了音量，略带凉意和愤慨的嗓音响起。
穆衍砚抬手拂开他拽住自己衣领的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口气不咸不淡：“我跟她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对她的心思，劝你趁早死了那条心，我和林慕挽有唯唯这个女儿，也就意味着她和我的牵绊绝不可能轻易断掉。”
“你现在知道唯唯是你的女儿了，你可真无耻，之前你是怎么对待她们母女的，你自己不记得了吗？”傅允廷勃然大怒，舌尖抵着后槽牙咬住，强忍着没有挥拳揍他一顿。
男人神情微冷，眉眼轻轻垂下，落下一片阴影。
“如果不是被人算计，我怎么会放任她们母女在外，你只要知道，我们之间的牵绊谁也无法改变，就算是你也不行。”
牵绊。
这两个的重量绝不是轻飘飘的吐字而已。穆衍砚将其视为他能够和其他男人匹敌的武器，而不是血肉亲情，他能拿得出手与之对抗的东西，只剩下无法改变的血缘牵绊。
傅允廷表面不屑一顾，内心却暗自思忖了半晌，直到男人勾起唇角浮现出战胜者的姿态离开医院后，他才从所谓的战场中走了出来。
那人将二人对峙视作一场博弈，甚至是生死较量，可他心里却只想帮助林慕挽逃离苦海。她接受与否，与他没有太大关系。
他站在病房外面，遥遥望着病床上满眼呆滞的女人，她手指不安地抓着被角，把身体尽可能地缩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双有些胆怯的眸子，这一幕看得他心中骤然一缩。
想到今后她的世界从此一片光明，傅允廷才从悲痛中缓过来。
他拨打出一通电话，那头好半晌才有人接起，听上去是资历较深的老人家，声音透着一股历经沧桑后的沉稳感：“年轻人，你今天已经打了很多次电话过来了，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的，我可不像你们这些小年轻说变卦就变卦。”
闻言，傅允廷轻声笑了下，唇角弯起一抹愉悦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