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王府后园的竹林已笼在一层薄纱似的雾气里。苏紫烟攥着帕子立在石径尽头，望着竹影婆娑间若隐若现的八角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着的忍冬纹——那是去年萧绝生辰时，她熬了三个晚上赶制的。
"王妃怎么起这么早？"绿柳提着食盒小跑跟上来，发梢还沾着竹叶上的露水，"厨房刚蒸好桂花米糕，王爷说......"
话音未落，竹林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苏紫烟脚步微顿，抬眼便见萧绝执着一卷书册从亭中走出，玄色官服外罩着件月白色软烟纱，衣摆处绣的云纹被晨风吹得微微扬起。他向来齐整的发冠今日竟松了两分，几缕墨发垂在额前，倒添了几分平日不见的松快。
"王爷怎么不在书房？"苏紫烟迎上去，瞥见他手中书册的封皮——竟是本《山家清供》，"这不是......"
"昨夜翻案卷到三更，索性带了书来园子里醒神。"萧绝将书册递给她看，指尖还沾着墨迹，"方才看到这道'梅花汤饼'，想着你最爱吃甜羹，等闲下来让厨娘试着做。"
绿柳识趣地退到竹林外，苏紫烟接过书册，却见内页夹着张洒金笺，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几味药材：断肠草、雷公藤、钩吻......每味药后都标着极小的注解，最末一行写着"需验福寿斋东家旧日账册"。
"这是......"她指尖微颤，下意识看向萧绝。
萧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喉结轻轻滚动："昨夜苏瑶姑娘提及福寿斋东家常与南商密会，我让人查了旧档，发现他三年前曾从南疆进过一批'特供香料'。"他声音放轻，像怕惊飞了竹梢的雀儿，"那香料清单上的药材，与慢性毒药的配方......"
苏紫烟呼吸一滞，想起昨日在书房，萧绝眼底那抹化不开的青黑。原来他所谓"梳理案情"，竟是在翻这些要人命的旧账。她抬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领，指尖触到他颈后一片薄红："王爷何苦这般熬自己？这些事交给底下人......"
"底下人查不出你配药时的心思。"萧绝突然握住她的手，掌心温度烫得惊人，"紫烟，你昨日说断肠草初时症状不明显——那若混在蜜饯里，每日吃上几颗，等到六月十五......"
晨雾漫上来，沾湿了苏紫烟的睫毛。她望着萧绝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想起去年冬夜他高热不退，自己守在床前喂药时，他也是这样攥着她的手，说"有你在便不怕"。可如今这双手正攥着索命的线索，眼底的疲惫比那夜更深。
"王爷，"她轻声唤他，指尖在他掌心画着圈，"我们去亭子里说。"
八角亭的栏杆上爬着几株紫藤，此时开着淡紫色的小花，在风里轻轻摇晃。苏紫烟扶着萧绝坐下，从袖中取出帕子，细细擦去他眉心的细汗："我昨夜翻了家父留下的《百毒解》，断肠草虽毒，却有个特点——若与甘草同服，毒性会缓上几分。"
萧绝怔了怔，目光落在她微凉的指尖上。晨光透过竹叶的间隙漏下来，在她发间织出一层金色的网，照得那支他去年送的白玉簪莹莹生辉。他忽然想起成亲那夜，她也是这样坐在床沿，低头为他系腰带时，发丝垂落在他手背，痒痒的，暖暖的。
"紫烟，"他忽然唤她，声音比平日软了几分，"你不必跟着我熬。这案子......"
"王爷！"苏紫烟打断他，从食盒里端出桂花米糕，"尝尝，厨娘新做的，加了蜜渍梅子。"她将糕点推到他面前，又倒了盏温热的茶，"先吃点东西，我昨日配了提神的药茶，王爷喝了再去查案。"
萧绝望着眼前叠得整整齐齐的糕点，忽然觉得鼻尖发酸。他伸手捏住她的指尖——那指尖比往日更凉，像是昨夜在书房外等他时冻的。他想起三日前夜里，她悄悄在他案头放了碗莲子羹，自己却躲在屏风后打盹，发间还别着他随手给的玉蝶花。
"好。"他应得极轻，却极认真，"听你的，先吃东西。"
苏紫烟望着他咬下糕点的模样，嘴角不自觉扬起。晨雾渐渐散了，竹林里的鸟儿开始啁啾，远处传来丫鬟们打扫庭院的声响。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方绣了一半的帕子："王爷，这是我新绣的，打算给你换洗时用......"
萧绝放下糕点，接过那方帕子。帕角上绣着并蒂莲，针脚虽不如宫里绣娘精致，却极是用心。他抬眸望她，见她耳尖微微泛红，忽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紫烟，等这案子了结，我们去看江南的竹海。"
苏紫烟伏在他胸前，听见他心跳声沉稳有力，混着竹叶沙沙的响声，像首安稳的歌谣。她仰头望着他，日光透过竹叶的缝隙落在他眉骨上，勾勒出一道温柔的弧线："王爷答应过，要带我看遍天下风景。"
"嗯。"萧绝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等风平浪静，带你去江南吃新鲜的菱角，去蜀中看漫山的杜鹃，去......"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侍卫的禀报声："王爷，福寿斋东家在城郊破庙被抓住了！"
萧绝身形一僵，却仍稳稳搂着苏紫烟："知道了，备马车。"
他松开她时，苏紫烟看见他眼底那抹厉色一闪而过，却又很快被温柔覆盖。他替她拢了拢被晨风吹开的衣襟，指尖轻轻拂过她颈后的碎发："你先回房歇着，我去去就回。"
苏紫烟摇头，从袖中取出那方绣好的帕子塞进他手里："我与你同去。"
萧绝望着她坚定的眼神，忽然笑了——那是她熟悉的笑容，像冬日里透过云层的阳光，明亮却不灼人。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好，我们一起。"
竹林外的石子路上，侍卫已经备好了马车。萧绝扶着苏紫烟上车时，回头吩咐绿柳："让厨房把桂花米糕装盒，带给苏瑶姑娘尝尝——她昨日帮了大忙。"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清脆作响，苏紫烟靠着萧绝的肩膀，望着王府的琉璃瓦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她知道，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只要有他在身边，便是再难的坎儿，也能携手跨过。
"王爷，"她轻声问，"等案子结束了，真的带我去看江南竹海？"
萧绝捏了捏她的手心，笑意从眼底漫出来："不仅看竹海，还带你去尝最甜的杨梅，去听最清的泉水，去......"
风掠过竹林，带着新抽的竹笋清香，裹着他们的笑语，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