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门一关上,杨洛和刘昭齐齐松了口气。
“想吃点什么吗?我给你点外卖,医生也没说要忌口,挑点喜欢的吃。”杨洛晃着手机嘿嘿笑了几声。
刘昭对吃饭没有太大的兴趣,她得考虑另一件事。
医院让她住院观察三天,三天之后如果指标正常可以出院,但出于保险起见最好在家卧床一到两周。
很明显,刘昭没有这个时间。
但,刘昭也不敢真的冒险去上班,毕竟几个小时之前,那种冰凉的抽痛感着实给她吓住了。
刘昭打开手机提交请假单子。
请病假还需要病历卡之类的东西比较麻烦,刘昭看了看系统里,自己去年的年假都没用完,累积上今年的,足有8.5天。
那就直接把下周一整周给请了。
流程是直接到周君生那边的,周君生反应也很快,几乎秒拒。
刘昭看着屏幕上的红色提醒只觉得脑门子突突地跳。
周君生的消息很快发了过来:刘主管是填错时间了吗?是不是周一 有什么急事要做?我能帮上忙吗?
刘昭:没填错,我要请假一周。
周君生顿了好一会儿:刘主管别开玩笑,咱们公司就算是普通员工想要休年假也得提前报备,更别说你作为部门主管,哪可能说休假就休假。
周君生打字倒是快:刘主管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如果是想出去散散心,那咱们提前安排一下,这个月肯定是不行的,大家都很忙,下个月月中之后应该会空闲一些,可以到时候再休假。
另一边的周君生看着手机里的对话界面心里想的其实是——是不是刘昭和程永铮闹什么矛盾了?所以才一时冲动想要出去散散心?
对了,程永铮出国常驻了,两人一定是因为这闹了矛盾,那就难怪要请一周假了,刘昭一定是打算出国去和程永铮当面解决矛盾。
周君生皱着眉,私心想着,那就更不可能准假了,他可没有成人之美的爱好,当然更现实的原因在于,如果刘昭真的请长假,那年中裁员的活靶子,就成了他自己,那怎么能行呢?
他还在想着怎么找借口,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驳回刘昭的年假,却见消息闪了两下,刘昭发过来一张图。
是一份妇幼的诊断书,先兆流产,建议住院观察。
周君生看着图片第一反应竟然是:刘昭怀孕了?孩子谁的?
不、等等,孩子肯定是程永铮的。
但——
程永铮怎么会这个时候出国常驻呢?
难道说,程永铮并不知道刘昭怀孕?
周君生反应很快,迅速翻了一下程永铮的动态,很巧合,几个小时前,也就是那边的晚饭时间,程永铮还在和一家国外公司的负责人一同参加商务晚宴。
程永铮一般是不发朋友圈的,但是这种商务活动是需要展露出来的,所以他简单地po了一张照。
周君生沉思了片刻,觉得还是有点想不通程永铮和刘昭的关系,他总觉得,刘昭的婚姻,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甚至于她和程永铮的关系,也不是普通的夫妻关系。
他甚至发散脑洞,想是不是其实孩子不是程永铮的,但随即又想到刘昭刚刚说要住院保胎,如果孩子不是程永铮的,刘昭应该不会这样坦然地留下孩子。
周君生几分钟内脑子里想了很多,但最终他还是很清醒地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无论程永铮和刘昭关系如何,对他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甚至可能还会在未来的某些时候给自己添堵。
但刘昭怀孕了,并且还需要住院保胎。
显而易见,这是个好机会。
周君生回复:身体重要,你重新提交一下申请吧,我先给你通过,总经理那边我去帮你说一下。毕竟,我想咱们公司还是非常人性的。
刘昭觉得,很久没从周君生的口中听到这样正常的人话了。
以至于让她有些不适应。
她下意识皱了皱眉,但还是出于礼貌回道:谢谢周总,总经理那边我也会自己解释的。
周君生眉头微挑,那最好不过。
深夜,杨洛躺在陪护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刘昭下午睡了一会儿,也有点没睡意。
冷不丁地,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饶是刘昭见多识广,也没经历过这场面,忍不住开口:“外面怎么了?”
杨洛倒是淡定得很:“白天我就看过了,这单人病房是在这一层的尽头,咱们对面就是产房,估计是在生孩子呢!”
刘昭沉默良久:“有……这么疼?”
杨洛:“也看个人体质,有的人对疼痛会更敏感一些,就更难熬一些。”
刘昭:“……所以你说的看个人体质,不是有的疼,有的不疼,而是有的疼,有的更疼?”
杨洛:“是啊,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你自己想想,孩子再小,那脑袋也那么大呢?双顶径十厘米得有吧?就那么硬生生挤出来,能不疼吗?”
刘昭打了个哆嗦。
黑暗和未知让她少了几分淡然:“上无痛呢?”
“无痛也看个人体质,有人上完没那么疼,有人上完完全没效果,更多的是我这种,挂上无痛爽了不到一个小时,然后宫缩痛依旧,一直痛到生完。当然生完也不是就不痛了,就是跟生之前相比可以忽略不计。”
这一回刘昭沉默得更久了。
她在思索生育的代价。
这个代价,或许会远远高于她的预期,甚至有可能会超出她的承担能力。
曾迎春对这个孩子没有感情加成,所以或许,她的判断才是最客观的。
她或许确实没有那么爱刘昭,但她考虑的,是世俗之下,对刘昭而言的最优解。
生孩子显然不是最优解,甚至可以说,这是一个糟透了的解法。
黑暗中,杨洛似乎能读懂刘昭的心一般,轻声开口道:“曾姨是爱你的,只不过,以她的生活环境和人生经历,她只能给出‘被世俗所规训过的爱’,她的爱不纯粹,但她的爱也不是错误的。”
刘昭摸着平坦的小腹,闭上眼睛,努力忽略门外撕心裂肺的呼号。
杨洛又道:“昭昭姐,你为什么不买房?孩子落户你打算怎么办?以后上学打算在哪里上?”
刘昭在黑暗中茫然地转过头去,她看不清杨洛的脸,却能感觉到杨洛的认真。
刘昭还没想过这些。
她想了一下手头的钱,按照南京如今的房价,够买个老破小付个首付,再贷上二十年的款,月供她也能负担。
除此之外,她的收入还需要负担孩子、自己、曾迎春的生活。
刘昭忽然皱起了眉头。
她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那样充足的信心了。
杨洛又道:“不过其实考虑这些也有点早,孩子可以先落户回原籍,幼儿园嘛,私立上上也行,这样算算,你有六年、不,七年的时间来解决房子问题,只要赶在小学之前把户口落过来就可以了,你工资那么高,一定没问题的。”
刘昭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为了掩饰自己刚才那一霎那的无措尴尬,她开了个不算玩笑的玩笑:“没想到你一个搞艺术的,也会考虑这样接地气的问题。”
杨洛一翻身:“活在世上,吃喝拉撒,谁能不考虑?哎,我还懂学区房一表生二表生呢,你要不要听听,反正以后都要考虑的。”
刘昭把被子一拉:“不了,我六年后再懂也不迟。”
杨洛“哈哈”一笑,也不强求。
苏哲轩总说她不负责任,但事实上,苏皓出生以来的所有一切,都是杨洛在操心。
尿不湿用什么品牌?衣服材质怎么选?
什么保湿霜能缓解湿疹?什么爽身粉能治疗痱子?
奶粉怎么选?辅食怎么加?
疫苗什么时候打?自费还是免费?
……
有了孩子,再艺术的人,也飘不到天上去,只能留在地面上,跟无穷无尽的屎尿屁打交道。
次日一早,刘昭是被护士查房的动静吵醒的,她有些回忆不起来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只依稀记得产房里的声音低了下去,随后又传来护士的惊叫声,好像是新生儿呛了羊水,被紧急送到新生儿科去了。
门外开始有家属的走动声,杨洛不让刘昭从床上起来,给她把洗漱用品直接端了过来,刚洗漱完,就听见门外一阵吵嚷。
“你看看你娶了个什么人呐!哎哟我的大孙,一出生就要受罪啊!他妈妈没用啊,生个孩子都生不好,我的大孙一个人在那边要怎么过啊!他哭了谁抱?他饿了谁喂?”
女人拍着大腿在走廊里唱着哭,恨不能昭告天下儿媳妇没用,害自家大孙进了新生儿科遭罪。
巡查的小护士忍不住:“大妈你别担心,我们新生儿科的医生和护士很负责的,每个小孩都会得到最好的照顾,您家宝宝只需要三到五天就能出院了,到时候保管给您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孙。”
“真的吗?”
“真的!”
“那得花多少钱?”
“呃……”
刘昭和杨洛对视一眼,纷纷无语住了。
合着说到底,还是钱的问题。
杨洛幽幽道:“可不就是钱的问题么?我要是有钱,我就把钱甩苏哲轩他妈的脸上,让她把苏皓客客气气送到我手上。”
刘昭没说话。
因为她看见英子已经到了。
英子在前,曾迎春拎着两个大保温桶在后面亦步亦趋,边走还边看外头,大约是在看刚才闹出动静的人事。
曾迎春进来的时候还念叨道:“寒风起北风凉,婆是婆娘是娘,你看那家,孙子出问题了她就怪上儿媳妇了,我听说那家儿媳妇昨天难产,切了两刀呢,缝了几十针,还大出血,伤元气的哦,到现在都还躺在床上爬不起来。”
她给刘昭摆上早饭,继续念叨:“要我说,你现在这样,虽然名声不太好,但你不用受婆家磋磨,也是好事儿。”
刘昭眼皮都没掀一下,不想接这话。
英子也道:“我就看不惯那些个婆婆,都是女人,偏偏还就喜欢为难女人,自己吃过的屎,儿媳就得也吃一遍。”
杨洛不满:“虽然说话糙理不糙,但英子你这话也实在太糙了。”
英子不以为然:“怎的,你听不得屎尿屁啊,你没给你儿子擦过屎把过尿?”
杨洛看了看面前丰盛的早餐,放下了筷子。
刘昭捏着筷子,面露难色。
英子冷哼一声,捏了个牛肉锅贴往嘴里送,一边送还一边嫌弃地看两人:“年轻人,就是矫情。”
曾迎春“呵呵”笑着吃鸡汁小笼包:“哎呀,她们年轻人哪里听得了这个,不像咱们,咱们种菜还得浇大粪呢!”
刘昭这回连筷子都放下了。
英子“哈哈”大笑,曾迎春也跟着笑。
门就是这个时候被敲响的。
笑声戛然而止。
没等她们开口,虚掩的门已经被推开了。
苏哲轩在前,苏母抱着苏皓一脸警惕又厌恶地看着屋里几人,勉强走进几步,坐在门边的一张凳子上,把苏皓抱在手里不撒手。
英子擦了擦嘴边锅贴的油渍,慢条斯理地开口:“哟,昭昭啊,你不是说你住的单人病房吗?这怎么还来病友了呢?”
她目光落在苏母的脸上:“这层都是生孩子的吧?你们这,谁是产妇啊?看大妹子你这年纪不太像啊?难道我活太久了科技发达了,这男的也能生孩子了?”
她目光像一柄刻薄的刀子一般,在苏母和苏哲轩两人身上依次刮了一遍,苏哲轩差点被她一句话给弄得红温了。
“姨婆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吧?我们是来道歉的。”
英子“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歉啊?果皮都没见到一片,倒是拉了一张老长的逼脸过来,这歉道得,可真是新鲜。”
苏母一下子炸了:“你说谁呢!你嘴巴放干净点好伐?”
英子不急不缓:“谁急我说谁。”
苏母气得发抖,苏皓看看奶奶,又看看妈妈,最后目光落在刘昭看戏的脸上。
“哇”地一声,又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