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的鼻子是它们触感最丰富的地方，用来传递世界上最亲密的感情，像女人的嘴唇一样。
——象群日记
苏皓度过了一个快乐的儿童节。
杨洛陪他在水上蹦蹦床玩了个够，曾迎春陪他去玩了无动力坑爹过山车，被坑的那个“爹”当然是杨洛，杨洛蹬得气喘吁吁，苏皓在过山车上高兴得大呼小叫。
一直玩到快十二点，几人饥肠辘辘，苏皓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游乐园。
杨洛掏出手机，手机上十来条未接电话，微信几十条未读消息，全部来源于一个人，苏哲轩。
杨洛懒得翻看未读消息，直接给他回拨了回去。
对面秒接：“杨洛！你在哪儿？袁阿姨说你把孩子抢走了？”
杨洛嗤笑一声：“抢？苏哲轩，你还记得我是苏皓的什么人吧？”
苏哲轩卡壳：“你、你别迁怒孩子就好，今天的事情是袁阿姨做得不对，她已经跟我道过歉了，她就是忘掉了我跟她说过——”
杨洛不想再听：“苏哲轩，你天生缺妈是吗？阿猫阿狗你都要认回来当妈？一个保姆背地里玩小花招拿你儿子作伐，你还给她解释上了？咱俩过日子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善解人意啊！”
苏哲轩涨红了脸，他下意识替袁阿姨说话，其实只是想给自己挽尊，不愿意承认自己所托非人：“你说话别这么难听。”
“这就难听了？这才哪到哪？比不上你这野妈妈对我说的话一半的难听。”杨洛半点不想给他面子，嘴巴毒得跟抹了蜜蜂一样。
苏哲轩吭哧瘪肚的，被怼得又羞又怒，偏偏无从反驳，憋着气挂了电话。
苏晚晴心里不舒服得很，对自家姨妈狠狠发了一通火，袁阿姨委屈得抹眼泪，转头又去骂杨洛做事太过分，太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沈晚晴嘴上安慰，心里却忍不住嘲弄：人家凭什么把我们放在眼里呢？
她连苏哲轩都不在乎了，还在乎我们？
可是她再烦躁丧气，也还是得收敛情绪，想办法替自家姨妈去苏哲轩面前说好话。
她是单亲家庭，妈妈把她养大，从小姨妈对她多有照顾，她工作后，姨妈来城里打工，医院妇产科常年与月嫂合作，短期长期都有，姨妈靠着她接了不少活，她离开上海，姨妈也只能离开，南京的育儿嫂价格远低于上海，姨妈虽有怨言，但也没怪过她。
照顾苏皓算是很清闲的工作，苏哲轩给出的价格也不错，若是丢了，姨妈心里肯定不好受。
沈晚晴心里有些惨然，看吧，这就是我和杨洛的差距，杨洛她永远潇洒，当断则断，而自己，却总是背负着太多前行。
她听烦了姨妈口中对杨洛的诋毁，忍无可忍道：“行了，少说两句，本来就是你不对，她是孩子妈妈，没报警说你拐卖孩子都不错了！”
袁阿姨惊呆了，她根本没想到外甥女会这样对自己说话，顿时抹着眼泪哭天抢地：“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要不是你看上了苏医生，我能做这种事？你想给人当后妈，至少得跟孩子打好关系吧？孩子亲妈就在隔壁，我不想想办法，你怎么和孩子亲近得起来！”
沈晚晴心累，不想争辩什么，事情的错与对无从分辨，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为了争苏哲轩这个男人才做下那些事情。
另一边，苏哲轩好不容易找人调了班，急赤白脸地回了大象公寓隔壁，还没进门，就在大象公寓门口看见了独自一人遛弯的刘昭。
苏哲轩打心眼里不想跟这个女人对上，他冥冥中有种感觉，杨洛一步一步变成不受他控制的模样，就是从认识这个女人开始的。
他想装作看不见走过去，奈何刘昭先开了口：“苏哲轩。”
苏哲轩无奈，硬着头皮转过身来：“有事？”
刘昭好笑道：“你要是没事，会这个时间火急火燎地赶回来吗？”
苏哲轩：……
这女人真是懂得怎么扎心的。
“她们在游乐园玩得挺开心的，你要不要进来等？”刘昭罕见地主动开口邀请。
苏哲轩一瞬间竟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下意识就打算进去，理智又阻止了他：“不了，我还是——”
“如果你真的觉得杨洛是个不负责任的母亲的话。”刘昭意味深长地打断他。
苏哲轩心里一动，抿了抿唇，到底咽下了那句到嘴边的拒绝，跟着刘昭走了进去。
进门，迎面就是一屋子的彩带气球，地面上还贴上了游戏贴纸，从楼下到楼上，整个大象公寓，被装饰成了一个巨大的探险屋，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
刘昭也不介绍，只淡淡道：“为了这个儿童节，杨洛半个月前就开始设计这些。”
苏哲轩无言以对。
一直到进门之前，他都认为，袁阿姨不听他的话，私自把苏皓带出去玩，打乱了杨洛的计划，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杨洛小题大做了，但这一刻，他心底隐约有些后悔。
平心而论，杨洛只有在离婚这一件事情上，对苏皓下了狠心，但彼时的杨洛自身难保，带着孩子无非就是让孩子跟着她吃苦罢了。
离婚之前，纵使杨洛已经身心俱疲，整个人生都因为生育被拖到了谷底，但苏哲轩也从未见过杨洛对苏皓发过一次脾气。
她宁愿崩溃到伤害自己，也没有伤害过苏皓。
杨洛无法从当妈妈这件事中获取快乐和成就感，但她从来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妈妈。
而他之所以在离婚后总是拿杨洛不负责任来攻击她，无非是他潜意识里是清楚的，杨洛最在乎的是什么。
只有最亲近、最懂你的人，才知道如何捅刀才会让你最痛。
杨洛对苏皓的愧疚，是她最难以释怀的地方。
而无论是苏哲轩，苏哲轩的父母，甚至是苏哲轩找来的保姆，都用这一点攻击过她。
刘昭轻蔑地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苏哲轩，轻描淡写道：“你这人其实真挺无耻的。”
她语气淡得甚至都谈不上是在骂人，就好像只是在阐述一个再浅显不过的事实。
苏哲轩一瞬间眼睛就红了。
他想反驳，但无从反驳。他想否认，但否认不了。
“有时候我真的希望，杨洛能够跟你、跟苏皓彻底断绝关系，一个孩子罢了，她又不是不能再生，为了这个孩子，就要承受你和你的家人，甚至还有不知所谓的人的诋毁和辱骂，挺不值的，放弃苏皓，及时止损，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刘昭懒懒地掀起眼皮，话说得极其冷血，苏哲轩听得心里发寒。
他的直觉是对的，没有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怀孕的女人，能够说出这样冷血的话。
苏哲轩被激怒了，他红着眼睛逼近刘昭：“你跟她说过这话？！”
刘昭不为所动，但苏哲轩很快被人大力推搡开，那力气大得如同野兽，苏哲轩直接被甩出去两米远，砸乱了堆在角落里的礼盒塔，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身穿围裙的程永铮走出来，不满地看着苏哲轩：“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苏哲轩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到底是谁二话不说就动手动脚啊？
“饿了吧？先吃碗面，我也不会做别的，幸好有阿姨早上煨好的鸡汤，我还下了点小青菜，我记得阿姨说过你喜欢吃烫的小青菜。”程永铮指了指放在一旁的一碗青菜鸡汤面，示意刘昭先吃饭，别等英子她们了。
刘昭从善如流地坐下来，慢悠悠地小口吸溜面条。
程永铮黑面神似的杵在旁边，眼神不善地盯着苏哲轩。
他是有点看不起苏哲轩的，别的不提，就保姆弄出来的那点事儿，但凡脑筋正常一点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儿，偏偏这人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说白了还是为了自己那点不值钱的面子，不肯承认是自己的错。
苏哲轩狼狈地站起来，看着对方，比自己高，比自己壮，自己像个文弱书生，对方披上甲胄能直接演霸王，怎么看自己都惹不起对方。
刘昭咬断一口面，又道：“如果你真的找不到合适的保姆，我可以给你介绍。”
苏哲轩脚步一顿，他再不聪明，也清楚刘昭这是在给他下通牒了。
袁阿姨必须换掉，否则……
否则怎么样呢？苏哲轩不敢想，刘昭对杨洛的影响力是毋庸置疑的，她既然说出了那么冷血的话，那她的意思就是，对杨洛最好的选择，就是彻底放弃苏皓。
而她，能够促使杨洛做出那样的决定。
苏哲轩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隔壁，看着坐在客厅里抹眼泪的袁阿姨，和脸色尴尬的沈晚晴，心里涌起浓浓的悔意。
袁阿姨满脸期待地看向他，指望着苏哲轩与她站在同一战线，认为今天的事情是杨洛的错，就像之前很多次那样。
干了多年的育儿嫂，辗转于许多家庭，袁阿姨很会察言观色，她最是知道如何讨好一个家真正做主的人。
像苏哲轩这种家庭，别说杨洛是住在隔壁的前妻，她就是住在家里的女主人，袁阿姨自认也照样能轻松拿捏住她——
一个没有正经工作，依靠男人生活，脾气还不好的女人罢了。
这要是自己的儿媳，她早就想办法逼得她卷铺盖走人了，苏医生那么好的条件，她哪里配得上？
苏哲轩这一次却并没有接收她的视线，他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眼，反而看向了沈晚晴，犹犹豫豫地开口。
“沈晚晴——”
沈晚晴突然打断了他：“苏哲轩，你先听我说。”
苏哲轩意外地看着她，咽回了到嘴边的话。
“今天的事情，是我和姨妈的不对。”
沈晚晴没有为自己辩解，姨妈做错了事，但她是为了自己，她并不无辜。
“我姨妈她为什么这么做，你应该也清楚，”沈晚晴苦笑了一下。
苏哲轩不自然地别开了眼，他心里当然是有答案的，甚至也默认了他和沈晚晴之间那种隐约的暧昧，不是因为他真的想和沈晚晴怎么样，而是他一直以来，都隐约自得于这份“被欣赏”“被崇拜”的感觉。
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想和沈晚晴谈恋爱，但他享受着沈晚晴看他的时候那种仰慕的眼神。
所以他默许了一切的发生。
这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但正如刘昭所说的那样——
你这人真挺无耻的。
苏哲轩想到这里，脸颊泛起一丝热意，心里那种幽暗面被人窥破的羞耻感又涌上了心头。
低头思考的几秒钟里，他在想，他要怎么拒绝沈晚晴的表白，才能不伤害到沈晚晴的自尊心，同时还不影响两人之间的朋友关系呢？
沈晚晴继续道：“你很优秀、也很帅，我的确很欣赏你，爱慕你，但我并不需要你接受我，你懂我的意思吗？”
苏哲轩听到前半句，到嘴边的“谢谢你的喜欢，但我——”差点就脱口而出了，结果紧接着他听到了什么？
他愣愣地抬头，有些不明白沈晚晴的意思。
就连袁阿姨也愣住了，都忘了抹眼泪，诧异地看向沈晚晴。
沈晚晴恍若无觉，刚刚苏哲轩没回来之时，她心里有着这样那样的万般计较，苏哲轩一回来，她就突然想起了杨洛那张明艳照人的脸，那些现实的、无奈的、自私的算计，突然就像一桌令人讨厌的残羹冷炙一般，只想一挥衣袖，全部扫落在地。
“你没听错，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但我也真的不想和你在一起，甚至是跟你结婚。”沈晚晴长吁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一般。
“姨妈，我对给他的孩子当后妈没有半点兴趣，他的条件很好，我也很喜欢他，但是姨妈，你觉得，杨洛和他在一起没办法幸福，难道我就可以吗？”沈晚晴语气莫名地看向袁阿姨，看得袁阿姨心里毛毛的。
袁阿姨语塞：“你、晴晴你在说什么啊……你别乱说……”
“我没乱说。”沈晚晴扭过头，看向苏哲轩，“我以前是很自卑的，我家境不好，天赋一般，长相普通，连化妆都不会，刚进医院的那一年，我就认识了你，你那么帅，那么耀眼，我当时一眼就喜欢你了。”
苏哲轩脸色涨红，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你身边有一个杨洛，她和你一样优秀、一样耀眼，我嫉妒她，非常非常嫉妒她。为了配得上你，我一直在努力，我健身，学化妆，做医美，让自己变好看，我没日没夜看论文、写论文、有空就跟手术，讨好科室里每个人，就想能多点机会、多学点东西。”
苏哲轩听到这里，也忍不住动容道：“我知道，你一直是个非常努力的女孩子。”
沈晚晴把微卷的长发往后一甩：“对啊，我一直非常努力，所以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变得很好很好了。”
“我专业拿得出手，外貌条件也不错，我买了车，今年还打算给自己买套小公寓。”沈晚晴忽然笑了起来，“杨洛很优秀，但我也不差，苏哲轩，你说对吗？”
苏哲轩脸色复杂地点头：“你一直都很好。”
沈晚晴点点头，看向袁阿姨：“所以姨妈，我今天就把话说清楚吧，我不想给他的孩子当后妈，也不想和他结婚，不想像杨洛那样，曾经那么耀眼的一个人，在结婚生孩子之后变得蓬头垢面黯淡无光，我将来一定会嫁一个更有钱、条件更好的男人，他会做的是托举我让我变得更好，而不是踩着我的光芒，去维系他的幸福人生。”
苏哲轩宛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只觉得自己好像一个自作多情的小丑，脸上瞬间火辣辣的。
沈晚晴说着这些话，只觉得心头郁气一扫而空，十分畅快，甚至还想更加肆无忌惮一些，她勾起笑容，意味不明地看着苏哲轩：“你看，我都说了这样过分的话，苏哲轩你还不骂我，明明之前我利用了你很多，我有今天的条件，很大一部分都是源自于你的帮助，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啊！但你却连一句重话都不肯对我说。”
“因为你就是这种性格，谁对你狠心，谁就能占便宜，谁对你心软，你就让谁吃亏。”
“杨洛就是对你最心软的人，所以她差点把自己的人生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