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合同还没签署，方案还没出，设备也没订，现在叫停项目，所损失的不过是项目组十来个人两个多月的成本罢了。
总经理从周君生手上拿过材料，又跟项目团队负责人确认了一下目前的进度，忍不住抹了一把冷汗。
他对着刘昭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刘主管，你这份资料是哪里来的？你真的能够保证这份资料的真实性吗？”
刘昭看了一眼周君生阴郁灰败的脸色，淡淡道：“具体的消息来源我不能透露，因为对方是出于个人关系向我透露的消息，她还需要工作。你们可以从销售部的王杰、蔡允然两个人着手调查，他们两个人收受了玉湖集团的贿赂，隐瞒了背后的风险，也是在收受贿赂的过程中，被人撞见了，我才能顺藤摸瓜查出这里面的问题。”
她三言两语把事情简单地说了，对方有心算无心，那两个销售部的大概对玉湖集团藏的雷也只知晓一小部分，认为影响不到大局，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周君生一向精明，这个项目从第一轮论证会之后，因为项目体量太大他就参与了进去，没想到竟然会被蒙蔽到这种程度，大约也是因为关键时期，他有些急功近利了。
总经理脸色变幻良久，似乎想要对刘昭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奈何那张脸对着刘昭板习惯了，一时面部肌肉不太适应，看着竟有几分扭曲，看得刘昭一阵皱眉。
短暂的寂静之后，会议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刘昭如今稍微站一会儿，耻骨就痛得不行，幸好旁边一个人因为情绪激动站了起来，并且冲到了周君生的旁边，刘昭毫不客气地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刘昭冷眼看着眼前七八个中年男人口沫横飞地讨论指责，有人唏嘘玉湖集团的自甘堕落，有人遗憾项目的夭折，但更多的，是责怪周君生这一次的疏忽。
不大的会议室里，七八个人吵出了五百只鸭子的效果，听得刘昭耳朵嗡嗡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总经理开口：“无论如何，刘昭这次立了大功，我代表公司感谢你。”
刘昭没有拿乔，她之所以把这份材料在项目开始前拿出来，一来是作为公司的一份子，城门失火难免会殃及池鱼，二来，她是为了给自己换一个保障。
她缓缓站了起来，平静地客套：“总经理言重，这是我应该做的。”
总经理看向周君生：“君生啊，你这次可是差点铸下大错，要不是有刘昭，咱们公司可就被你害惨了啊！”
周君生隐蔽地看了他一眼，垂眸赞同：“是，是我的不对，我太轻信咱们自己人了。”
后面又你来我往地试探了几句，刘昭有些不耐烦了，上前一步，刚打算直接把自己的要求提出来，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天气早早地热了起来，孕晚期更是怕热，她早就换上了夏装，这会儿穿得是一条高腰短袖连衣裙。
她低头，发现有透明的液体自腿上流淌下来，裙摆沾上了一些，黏在了腿上。
她茫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没有感觉到疼。
“哎哎哎刘主管你这，这怎么还尿裤子了呢？”有个不开眼的男人率先惊呼。
周君生这才抬起头来，吃惊地看向刘昭，随后大手一拨，把挡在他和刘昭之间的两人扒拉到一边，伸手打算去扶刘昭，顺便给不开眼的科普：“别瞎说，她羊水破了，快送她去医院。”
他说完便打算将刘昭打横抱起，刘昭却退后一步阻止了他。
刘昭冷静地往会议室里面走去，羊水已经流到了她的脚上，在会议室的短绒地毯上留下一个个的脚印。
会议室里面有一张真皮长沙发，刘昭把自己平躺在沙发上，掏出手机，冷静地拨打了救护车。
打完才对会议室几人解释道：“是低位破水，现在最好平躺着不动，不然胎儿容易窒息，麻烦你们先出去，救护车过一会儿就到了，周总不介意的话，可以留下来陪我等救护车。”
说完刘昭怔了一下，想起程永铮当初为了住进大象公寓说的鬼话，心里暗道一声晦气，还真让这人乌鸦嘴说中了。
会议室众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见状纷纷离开了会议室，最后只剩下周君生一人，有些尴尬无措的站在门口看着她。
刘昭没管他，想了想，又给程永铮和大象公寓的群里发了消息，发完思索了一下，再去OA系统里提交了产假审批申请。
周君生手机上弹出审批的消息提醒，他茫然点开一看，神色更加复杂地看向刘昭。
刘昭微微皱着眉，这会儿她开始觉得有一点痛意了，她又再次点开手机，打开计时器，开始记录宫缩间隙。
周君生终于忍不住了：“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冷静的？”
刘昭终于把眼神分给了他：“也没有很冷静，要不然我也不会让你留下来陪我了，不过我刚刚帮了你那么大的忙，所以我觉得这会儿麻烦你一下应该也合情合理。”
周君生：……
刘昭又道：“如果你没事做的话，麻烦把我的产假审批通过一下。”
周君生：……
他长叹一口气，服气地打开手机，把审批通过。
“为什么不等项目开始后把那些资料拿出来？”周君生冷静了下来，偷眼看了一下刘昭下半身，发现羊水并没有像一开始那样哗哗流了，偷偷松了一口气，扯开话题试图让气氛自然一些。
刘昭刚好又赶上了一轮宫缩，这一次比之前疼得多，刘昭忍不住“嘶”了一声。
周君生一颗心又提了起来，他一个老光棍，虽然嘴上总惦记着结婚生孩子，但真心没经历过生孩子的场面。
看着刘昭的样子，他心里还诡异地升起了一个念头——
影视剧里都是骗人了，原来生孩子并不会扯着嗓子鬼哭狼嚎。
不过有没有可能是时间还没到呢？那之后刘昭也会那样鬼哭狼嚎毫无形象吗？
用刘昭那张雪胎梅骨的面容去脑补了一下场景，周君生心里瞬间不得劲了。
刘昭不应该那样的，她就应该一直清清冷冷地给人捅刀子。
思维发散得太远，他竟然还有些怨怪起程永铮来。
刘昭熬过了那一轮宫缩，又轻松了起来，嗓子微哑：“我不是你，更不是闻宇。”
周君生蓦然失笑。
对了，就是这个调调，冷冷淡淡的，毫不遮掩的，就那么直直地往人心窝里捅刀子。
这女人真是、真是——
周君生想不到形容词了。
“行了，你别说了，留点力气生孩子吧！”周君生真是有点哭笑不得。
说完他又想到一个问题，紧张道：“要是救护车来得太慢了，你该不会要我帮你接生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脸色肉眼可见地惊恐起来：“这个我真不会啊！”
刘昭忍无可忍，翻了个白眼：“闭嘴吧你。”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要生了？”
刘昭晃了晃手机：“我在记录宫缩时间，现在的宫缩间隙大概是五分钟，持续时间三十秒左右，处于产程的第一阶段，距离分娩还早，而且我是初产妇，一般来说产程会比较长，甚至可能会长达几十个小时，所以我个人认为，你不需要有这种担忧。”
周君生：……
他好像已经被这种场面给震惊得坏掉了，又重复了一句：“你怎么能这么冷静？”
刘昭不想搭理他无意义的废话。
周君生却又开始没话找话了：“你和程永铮还没复婚吗？”
刘昭沉默。
周君生再换个话题：“杨洛最近还好吗？”
刘昭有了动静：“后悔分手了？”
周君生摇头：“根本就没确定过关系。而且是她主动断的，我后悔什么。 ”
刘昭想着聊聊天也行，转移一下注意力，周君生说她冷静，其实她自己心里知道，她没那么冷静，这会儿背上全是冷汗，手也微微发抖，只是周君生比她还要紧张，所以才没觉察出来。
“后悔把对我用的那些算计，用到她身上。”
周君生无语道：“我没有，你们俩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你盯上的贤妻良母人选？”刘昭没好气。
周君生却沉默了，良久才道：“我喜欢她的。”
刘昭：……
这回轮到刘昭无话可说了。
多新鲜呐！这人说自己喜欢杨洛。
周君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在刘昭面前根本没有伪装的必要了，破罐子破摔道：“你们不一样，你是那种让我想要打败你，看你对我甘拜下风的女人，我不喜欢你高高在上洞若观火的样子，但我又一直知道，你聪明、独立、务实、还善良，如果能和你结婚生孩子，那真是往后三代的质量都有保证了。”
刘昭白眼都翻累了，觉得这男人的真心剖白简直比宫缩痛还要折磨人。
周君生又觑她一眼，继续道：“她不是，她挺傻的，有灵气，有才华，只在自己的专业上精明，其他事情上都跟小女孩似的，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
刘昭觉得这宫缩痛怎么痛着痛着还有了点反胃的副作用呢？
周君生说到杨洛，脸上不自觉泛起了一丝柔和，跟他卸掉伪装后那股子阴鸷的气质格格不入。
刘昭别开眼，不想看。
门外隐约传来了脚步声，周君生意犹未尽地停下了话头，偏头看去。
门被呼啦一下推开，一马当先的正是刚刚谈话内容的女主角，杨洛。
傻得像小女孩一样的杨洛看都没看到旁边的周君生，抬手一扒拉，险些给他扒拉个跟头，被紧跟其后的曾迎春扶住了。
周君生心里无声叹气，小女孩不仅傻，力气还大。
周君生对上曾迎春慈祥的面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股大力，曾迎春跟栽树一样，把他往边上一推一拉，扶正了，还拍了两下，确保他站稳了，然后头也不回地扑到了刘昭身边。
周君生：……
你们这大力气到底是按照什么规律传染的？
杨洛和英子七嘴八舌地问刘昭怎么样了疼不疼饿不饿现在什么感觉，刘昭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
终于，曾迎春大喊一声：“安静！”
刘昭：……
关键时候，还是妈妈靠得住。
曾迎春前所未有地冷静：“昭昭，你听我说，你现在不要怕，生孩子没那么可怕，你第一次生，时间还早着呢，我生你的时候，疼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生出来。”
刘昭点头：“嗯，我不怕，你们别担心。”
杨洛道：“倒霉催的，怎么是低位破水啊，太吓人了。”
英子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别瞎说。”
刘昭：“可能是被程永铮那个乌鸦嘴说的吧！”
曾迎春道：“你的待产包我们带过来了，等救护车到，我们跟你一起走，小程之前说他都安排好了，是什么家庭式产房，我们都会陪着你的，你趁现在想一想，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等会儿我们路上给你买了备着。”
刘昭点头：“嗯，想吃榴莲千层。”
“好好好，红牛和巧克力我也给你备点。”
“不要红牛，讨厌那个味儿，买几瓶脉动吧。”刘昭觉得自己有点娇气了起来。
“行。”
救护车很快到了，刘昭临走前，看了一眼还杵在门边发愣的周君生，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来会议室的初衷：“周总。”
周君生本来在偷看杨洛，被她一句话喊得一个激灵：“嗯？”
“既然你也觉得今天的事情是我帮了你，那我想提一个要求。”
周君生想也不想：“我知道，闻宇不会去商务部，商务部的事情暂时由你带的那个小姑娘负责。”
“那就好。”刘昭这才放心离开。
而杨洛，自始至终没有看周君生一眼。
周君生看着她们一行人离开的背影，心下黯然，隐约泛起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