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昭站在走廊的尽头,神色淡淡地看着眼前的闹剧,眼里的冷意毫不掩饰。
王雅丽刚才被打成那样都没哭,这会儿却突然哭了起来。
她哭得极其伤心,整个人仿佛失去力气一般瘫软在地,孩子一般地抹眼泪,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刘昭看着她,眼底的冷意不自觉地散去。
她走上前,像拍小动物一样在王雅丽乱糟糟的头顶拍了拍,算是安抚,随后,她看着那四人组,平静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小三吗?”
对方没料到刘昭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已然慌了神,但是话已出口,脸都撕破了,她也没有这个时候低头认怂的道理。
于是梗着脖子道:“大家都这么说,还能是假的?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要是光明正大,为什么不敢让人知道?”
刘昭没顺着她的强盗逻辑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一些人脸色讪讪的,想来不是听过这个谣言,就是背后传过这个谣言,此时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刘昭。
刘昭看着那些人,有一种意料之中的可悲感——
以女性居多。
自古以来,忠贞是挂在女人脖子上的沉重枷锁,而最热衷于给女人套上这层枷锁的,恰恰也正是女人。
在面对婚恋关系中存在道德瑕疵的女人之时,喊打含杀冲在最前沿的,恰恰是女人,这些女人仿佛天然带着一种“正室”的优越感。
至于男人——
刘昭冷笑。
他们的眼神里不是谴责,而是某种玩味和轻蔑,还有一丝隐约的不忿——大约是不忿于,自己不是那个享用“小三”的男人。
当然,这些只是少数,绝大多数正常人的眼里,流露的是吃惊和怀疑。
还有一个人,她则是直接白了脸。
那是张燃。
刘昭把这一切都静静地敛在眼底,觉得有些意兴阑珊,甚至懒得辩解。
非常无聊的一场闹剧,背后真正的推手甚至还没有出现。
周围静悄悄的,所有人都没有离开,不管是不是带着恶意的,几乎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刘昭的脸上,想知道她会怎样应对。
刘昭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我说我不是,你难道就会信吗?”
对方蓦地睁大了眼睛,她想逼刘昭自证,却没想到刘昭根本不顺着她的想法走。
刘昭又道:“我的私事,你又凭什么觉得我应该向你证明什么呢?”
她抬起头,目光从在场的所有人身上扫过:“我理解你们想要八卦的心思,但是抱歉,我没有满足你们好奇心的义务,散了吧。”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尴尬地低头离开,而那些带着奚落和恶意的几人,则三三俩俩走在一起,低声地说着些什么。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王雅丽也终于收拾好了情绪,吴敏也走了,售前的领导卖了个面子,把人半拖着带走了。
“昭昭姐,对不起,怪我没有忍住脾气。”王雅丽瓮声瓮气道。
刘昭摇摇头:“不是你的错,这件事是有人背后蓄意编排的。”
她忽然抬头,对着商务部还没离去的人淡然一笑:“张副主管,你说对吗?”
张燃猛地看过来,毫不犹豫地反驳道:“你别血口喷人!我什么都没说,他们自己猜的关我什么事!”
刘昭“噢”了一声,继续道:“所以就是,你先透露了我怀孕的消息,又透露了从未见过我丈夫出现的消息,然后任由谣言发酵,对吗?”
有张燃交好的员工帮腔:“刘主管,虽然这件事你是受害者,但是张姐说的也都是事实啊!现在变成这样,谁也不想的,再说清者自清,您完全可以证明自己不是——”
她卡壳了一下,到底没好意思说出那个“三”字,但事实上,在场的人都不傻,她这话的意思,基本等同于“你说你不是三你倒是证明啊?你含糊不清地样子不就是默认了你心里有鬼吗?”
刘昭这会儿才感觉到一丝生气,继而露出了笑意。
人因为无语而生气的时候,真的除了笑一下好像找不到别的表情。
但刘昭不知道,十年职场,从底层一步步拼上来,早就给了她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她平日不苟言笑,最吓人的,偏偏就是眼前这种表情。
张燃见有人帮她说话,反倒冷静了下来:“刘主管,我知道这些都是个人私事,不应该放到工作中来讨论,但是毫无疑问,对女性来说,名声还是很重要的,我不希望以后我们商务部的女孩走出去,别人都对我们指指点点。”
指指点点我们有一个当三的领导。
刘昭看着她一脸坚定的神情,失笑道:“你是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话?商务部的主管吗?”
她一句话就让张燃破了防:“刘主管,你没必要用这种话来讥讽我。”
“但显然,一直是你在用莫须有的罪名讥讽我。”刘昭淡淡回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公司是什么封建宗祠呢,是要把未婚有孕的女人都浸猪笼吗?”
不等张燃反驳,刘昭忽然轻声道:“张燃,做周君生手里的刀子感觉很好吗?”
张燃脸色大变,刘昭却笑道:“都去工作吧,刚才说过了,我的私事,我没有义务向你们交代,但你们的工作成果,却有义务向我交代。”
还围着的几人脸色变幻,这会儿大概终于想起来,刘昭才是她们的直系领导,已经快年末了,万一刘昭心情不好考评给个D,那她们积压一年的绩效工资估计得直接砍半。
不是年终奖那仨瓜俩枣,而是公司按照某种不符合劳动法的惯例扣下来的每月三成比例的绩效工资,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张燃还在原地,王雅丽也没走,王雅丽听到了刘昭的那句话,心里对周君生的愤恨更重,已经盘算着自己反正要离职了,要不要走之前给周君生整点活。
刘昭却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反手拍了拍她:“别犯傻,下次这种事不许再做了,既然辞职了,就安安稳稳地上完最后这几天,记得把没休完的年假休了,别浪费了。”
王雅丽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张燃看着刘昭从容的样子,刚刚还坚定无比的心里也忍不住产生了一丝动摇。
刘昭长得好看,能力强,与同事不亲近,但刘昭这种好像万事都不挂在心上的样子,真的有可能会插足别人的婚姻吗?
刘昭哄完王雅丽,一扭头,却挑眉道:“你怎么还在这?”
张燃咬牙:“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说什么?你对我的个人隐私就这么好奇吗?”刘昭皱起眉,觉得张燃属实有点没完没了,令人心烦。
张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是说周君生。”
刘昭“噢”了一声,轻蔑道:“他有什么好说的?他坑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你到现在都认为是我逼走了陈元谦,不也是周君生刻意引导的结果吗?”
她没什么情绪地嗤笑一声:“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你自己偏见深还不爱动脑子,难道也要我负责不成?”
张燃脸上涨红,她比刘昭大好几岁,这会儿听见她这样说,被戳了痛脚,恼怒得很,口不择言道:“那也好过你给人当三还想母凭子贵的好。”
“他跟你说我当三了?”刘昭好笑道,“让我猜猜,他是不是暗示你,我对象是某个央企领导,但同时,我现在单身?”
张燃其实说完那一句就后悔了,无论如何,小三这种字眼,不应该从她嘴里直接说出来,说出来,就等于承认了先前那种谣言,就是出自她的口中。
“就说你偏见深重,还不带脑子,你还非要给我展示一下。”刘昭摆摆手,“行了,我已经深刻体验到了你的愚蠢,现在,你可以回你的工位了。”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幸好,你的工作并不需要使用太多的脑子,你的偏执甚至对你的工作还有加成作用。挺好的。”
张燃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但刘昭并不在意,她已经转身离开了,身后,张燃脸色铁青。
在谁都没注意到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年轻的实习生,她是张燃手底下今年刚招的人,名叫周静怡,入职还不满三个月,下周,是她的转正答辩。
而此时此刻,目睹了整场闹剧的周静怡,脸色发白,死死咬着嘴唇,眼神复杂地看着远去的刘昭,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张燃平复了一下情绪,刚巧一回头,看见她,语气硬邦邦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下周的转正答辩PPT做完了吗?要是太闲就去整理上个月的资料。”
周静怡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嗯”了一声,回了办公室。
张燃心里觉得她的表现有些奇怪,但是她这会儿刚刚在部门员工面前丢了脸面,也无心追究这些,自己 憋着一肚子气回了办公室,坐在工位上发呆。
而另一边的周静怡,同样呆呆地坐在工位上,半晌之后,她突然捂着嘴冲向了卫生间。
她动静太大,想不注意到都难,张燃狐疑地跟了过去,在厕所里听见了周静怡的呕吐声。
周静怡吐完也没出来,而是躲在里面压抑着声音哭,但张燃并没有因为周静怡的哭声而缓和脸色,相反,她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周静怡收拾好情绪,打开隔间门,迎面对上的,就是张燃似乎燃着火的目光。
“解释一下,”张燃道,“你入职之前跟我说,你一年之内没有结婚的计划,三年之内没有生育的计划。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当时人事部的人是不愿意招你进来的,因为招一个未婚未育的女性,对公司来说,是有风险的,是你的保证,加上我对你学历的认可,才让我在人事部面前一力担保,让你入职。”
张燃顿了顿,看着周静怡苍白的脸色和因为呕吐和哭泣而通红的眼睛,心里只有满满的愤怒。
“现在,告诉我,你没有怀孕,没有跟那个人一样,恬不知耻地,未、婚、先、孕。”
周静怡嘴唇哆嗦,万万没想到一贯亲切的张姐,会说出这样难听的话、流露出这样鄙夷的眼神。
她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张姐,对不起,我——”
张燃闭了闭眼睛,一瞬间只觉得心灰意冷,某种被背刺的耻辱感萦绕在她的心头,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她想到自己对刘 昭说的那些话,她知道很过分、很卑劣,但她控制不住自己,她太厌恶刘昭了,她也太——
嫉妒。
在这家性别偏向非常明显的科技公司里,刘昭是仅有的女性高管,如果陈元谦没出事,那么最多一年,张燃就会成为第二个女性高管,至少,是名义上能跟刘昭平起平坐的。
所以张燃私底下一直认为自己并不比刘昭差什么,但如今这一番变故,她成了刘昭的下属,还断了往上升职的渠道,这叫她怎么能不嫉恨。
张燃努力把自己从糟糕的情绪里拔出来,平静地问道:“你打算要这个孩子?”
周静怡瞪大了眼睛,似乎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下周一之前告诉我你的决定,如果不要,我给你批半个月的假期,你把孩子流了,回来做转正答辩,如果要,那你周一就过来收拾东西走人吧,我不需要一个入职就怀孕的下属。”
她说完这些,转身离去。
刘昭并不知道发生在卫生间里的这一场额外的小风波,她今天正面临着一个新的挑战。